可供两辆马车并驱的官道,此刻竟被尸体兵器铺满,绵延无尽。
常歌勒马,静默了会儿。
寒风食人骨,霜雪葬冤魂。
他的目光掠过满地尸体,男女老幼,兵士妇孺无一人能逃过。他甚至在其中,发现了几个不足臂长的婴孩。
幸而今日深雪,大雪盖了一层,掩去了大多令人悚然的血和伤口,不至于白骨露野。
紧接着,他发现了不妥之处。
幼清的马远不如常歌的千里神驹,他气喘吁吁追上来时,被这条横尸之路吓到:这怎么会这样!即使守城,也不会防御至数里之外这难道,难道是溃逃?
常歌未答,飘身下马,以手抚开尸身上的残雪,贴近观察。
将军!
噤声。
常歌看毕,立即扫开另一具尸体,接连扫了数十具,方才站起身,低着头沉思。
幼清跟着,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通,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连铠甲都各有不同,实在没看出什么值得注意的端倪。
见他不解,常歌解释道:这是骑兵。你看他们都身着重甲,且多为裙甲,手心薄茧也更贴近于长兵器所留,在场能见到的士兵,应当都是骑兵。
幼清听得更糊涂了:骑兵又怎么了?
你没发现他们少了什么?
见幼清摇头,常歌道:骑兵骑马横冲,岂不是比步兵更占优势?一人无马倒算了,也许是战场之上不幸战死,目之所及,所有骑兵无一人有战马
常歌轻身上马,双腿夹马:他们已无战马,快。
幼清虽未真正上过战场,但他打小跟着大周天子祝政,好歹浸润了些广博知识,瞬间明白了常歌意图所指行军作战,马乃利器,更是储备粮。只是多数战马随主人征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逼不得已,谁会杀马充作军粮?
倘若一个军队,一匹战马都没了,那只能说明一种情况:他们早已断粮多日,连战马,都杀无可杀。
二人策马远去。
树林中,白苏子蹲在树梢,还在回想方才看到那一幕在拨开尸体铠甲上的冰雪之前,常歌的指尖已然有一层薄霜。
只是他肤色极白,和霜雪一色,若非白苏子细致入微,根本难以察觉。
他揣测,常歌时不时甩开身边那位幼清,很可能是故意的,目的是不让他察觉指尖的薄霜。
白苏子又看了一眼常歌背影,果不其然,常歌倒提着沉沙戟的右手,一层薄霜。
他轻皱眉头:冰魂蛊毒?
*
没有数里,二人已行至两军交锋之处。
此处已能遥望襄阳城门魏军的投石车已逼至城门前,火石攀飞,西南角楼已然溃塌。
大楚军士身着红衣黑铠,此刻正拼死护着场上蜂拥的平民,但楚军数量太少,本就和平民数量不成比例,此刻被黄衣铁甲的魏军一围,更像是揉入沙堆里的一小撮朱砂,被冲得什么都不剩了。
偌大战场之上,人竟不如蝼蚁,号角一响,战车冲锋豁开人群,接着长矛兵上阵,遍地哀民。
山河飘摇,痛兮四海之魂;尘民流离,哀兮家国无存。
目之所及处,都在屠杀,不分老弱妇孺。
青壮可充军,妇人可繁衍,孺子可成长,但凡能喘口气的,都被一股脑地混杀。
古来征伐,向来如此。
不仅攻人,更要夺心。
襄阳城,已不知被围困多久,毫无与之相搏之力。
城门楼正对面,魏军居然堂而皇之地筑起瞭望塔楼,威风地宛如神塔,魏字军旗在塔楼上空飘摇。
砍杀的人头串成一串,沿着数十丈的瞭望塔楼悬挂,活像是招魂幡。
最上面的人头早已风化乌青,那一串串人头组成的惊悚装饰,简直是最恶毒的炫耀。
数丈之下,满地屠戮厮杀。
数丈之上,魏军前锋大将司徒武,端端坐于瞭望楼上,看着一片虐杀景象,居然在得意地喝着茶。
今日一战,魏军大胜。
他唯一不爽的地方,就是漫天的赤色天灯。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襄阳城,只需须臾,就要改姓魏了。
报!令兵冲了上来,禀将军,您要的舌头,抓来了!天灯的事情,尽可以问他!
*
作者有话要说:
[1]寒风食人骨,霜雪葬冤魂
[2]山河飘摇,痛兮四海之魂;尘民流离,哀兮家国无存
两句都是原创,后一句,特意仿了楚地先秦节律的壳子
写个乐子,没管平仄
幼清发现骑兵没马部分提到的大周天子祝政,是本文的攻。
幼清不是常歌的人,是祝政派来跟着常歌的。
看到有些读者去补前文了,真的不用补,这篇是可以独立成篇的
前文大家喜欢就看,不喜欢不需要为了剧情补的,两本矛盾重心不一样,不看前文真的不影响
感谢怀桑;苏齐云人间天菜为楚军赞助军火地雷
感谢W.Y.、苏齐云人间天菜、seem、天天开心、江鹤杠,为楚军赞助营养军粮
第3章天灯明明昭武,佑我下土!
跪下!
不跪!我荆楚之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令我来跪!
魏军前锋大将司徒武正摆弄着手里的赤色天灯,听见这话,抬头看了抓来的俘虏一眼。
抓来的楚国人,是个农人。
粗布麻衣,铠甲都没有,身边丢着缴获的锄头。看着就是个自愿参军的农民,没想到,还挺有骨气。
卫兵看司徒武脸上不痛快,提高嗓门:跪!
那人还硬挺着,押着他的士兵二话不说,咔嚓打断了他的腿,他身体失衡,双膝被连骨带筋折断,活生生笃在了地上。
楚国农人抬头,恶狠狠看了司徒武一眼。
司徒武坐得离他三尺远,都能听到这人恨得磨牙之声。
对嘛,乖点多好。
司徒武靠近了点,玩味地蹲下,举着手里的天灯,照亮了农人的脸,我问你,你们放的这个东西,为什么没有字?
开战之前,已有无数天灯袅袅升起,燃得天穹一片赤红。
司徒武看着烦。
他早听说荆楚巫蛊盛行,又和滇南扯得不清不楚的,一看这阵势,第一反应就是:这帮蛮夷孙子,在咒我。
他立即着人打了几盏天灯下来,想看看城破临头,这帮子南楚蛮夷究竟在跳什么大神。
没想到这灯一送来,反而是司徒武傻了眼这灯,无字。
天灯无论是用来祈福,或是用来诅咒,要么有字迹,要么有符咒,襄阳人折腾半天,阵仗大得活跟要烧透天穹一般,总不能最关键的字符给搞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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