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桌上的锦书,锦书凌空飞起,啪嚓摔在泽兰脚下,画幅被扔得散开。
画上是凉州天坑。
黄沙漫天,断剑残枪,三十万凉州起义军被常歌活葬于此,当时的哭声数月未绝。
画卷之上千里狼烟万人尸山,惟有常歌,一袭红衣,踏过黄沙,破风而来。
常歌冷冷道:你的东西,别忘带了。
赠予将军。
泽兰拱手,拂袖而去。
屋内渐静,常歌看着桌上翻倒的茶水逐渐扩开,散得无可收拾。他轻叹一声,朝门外唤道:小白。
白苏子一脸惊诧,探头进来:将军,你在唤我么?
除了你还有谁。常歌道,孙太守还在院里么?
在。
去把他喊起来。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常歌听着响动,还以为是太守来了。
没想到七八个侍从抬着太守,进门连人带担架给撂下了。白苏子这才探头探脑进来,挠头道:将军,我人中也掐了,针也行了,这人这人怎么都喊不醒啊!
你对他耳朵喊,就喊,三万担粮食吹了,一准醒。
压根不用白苏子喊,常歌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孙太守立即回过一口气,嗷一声从担架上坐了起来,这一坐,恰巧绊着了军棍留的伤,又滚来滚去嚎个不停。
行啦。堂堂一介太守,哭天抢地的。
常歌想起来他晕血,随意扯了截外袍,将臂膀伤口裹住,这才走近,信手把他从地上捞起来:不就没军粮么,走,我带你去抢!
*
作者有话要说:
[1]兵者,讨强|暴救危殆:《史记》
实乃凶器不得已而用之:《老子》
感谢江停我男友、天天开心、苏齐云人间天菜、seem和常歌歌一起抢军粮~
第18章死替可曾行过房?
孙太守刚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听常歌这么说,大哭脸都没顾着擦,急急问道:此话、此话当真?
常歌眉眼含笑:去,把你那几个都尉都喊到夏天罗将军处。
好,好!孙太守连滚带爬躺回担架,把一边竹节拍的邦邦响:快,先去找李都尉!
孙太守指挥着府兵抬着自己,火急火燎地出门去了。
抬担架的脚步声还没走远,常歌肩上一沉,有人为他披上了厚重的鸦羽大氅。
冷么。
常歌刚一回头,恰巧撞上祝政的眉眼。只是这双深邃眼眸今日格外多愁,衬得祝政整个人都冷了三分。
还成。他刚答完,冷不防呛了口寒气,轻咳了数声。
祝政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起身,关了书斋所有窗户。
别逞能。
祝政折身回来,摸了一把他的背心,层层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方才行针,很疼吧。
他轻轻一摸,一触即放,但常歌却忽然侧脸,认认真真地端详他一番,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祝政在他身侧坐下,略有怜惜地帮他拢了拢滑落的大氅。
他刻意以肩头相抵,靠得很近。常歌没躲开。
今天祝政有种独特的百草香气,闻起来如春日原野。他先是凝望了常歌片刻,温热的手掌落在他左肩巨箭伤痕上,他眸中触动,轻声问道:疼不疼。
某一瞬间,他看到常歌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再凝视之时,那杀气烟消云散,又转为剔透的纯净。
还好吧。常歌移开视线,此等小伤,不说十次,我中也中过七八次。
常歌中左肩巨箭伤痕时,祝政在侧,当时他询问伤情,常歌正是答了这么一句。
祝政满脸怜惜,掌心顺着锁骨下移,终而制住了他的肩,而另一只手捏上常歌下颌,作势要吻。
常歌垂睫,二人呼吸相错,几乎鼻尖相贴之时,祝政身形忽然一僵,他察觉到一柄凉润匕首贴上了他的左脸。
此时常歌抬眸,唇角噙着一丝残忍而温和的笑意,祝政当即大惊,急切想要推开他,然而常歌快他一步,一把扼住他左肩,让他逃无可逃。
常歌凑在这人耳边,一字一顿:你好大的胆子。
他捏着短匕,用冰凉的刀尖虚虚挑过祝政的耳廓:居然敢冒充先生。
常歌退后些许,他脸上最后一丝冷淡的笑意,彻底消散。
祝政顿感不妙,眼瞳震动,然而常歌不由分说,沉着脸按住他的肩膀,刃尖在他脸侧一挑,那人的脸面居然有如融化一般垂落下来,露出另一张全然不同的脸。
鹿目圆脸,俏丽苗女,这张脸,是滇南当前的统治者颖王庄盈。
庄盈急忙转了细细的女声,喊道:将军留情!
你该庆幸我留情。
不然掀下来的,就不只是你的脸皮了。
常歌沉下脸,那刀尖在庄盈脸骨处掠过,惊得她面色惨白,全身僵直,大气都不敢喘。
常歌这才收了收刀锋,问道:你为何在此,先生又在何处?
滇颖王庄盈见事情败露,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拢了拢耳发,甜笑道:我何处不像?
常歌斜瞥他一眼。
祝政对他素来敬护有加,多年等候与相伴,二人早已濡染得万般相熟。这人连先生的皮囊都没学到,且神态举止轻浮,从头到脚没一处相像。
为确保万无一失,常歌还刻意以巨箭伤痕试探,这人居然全无反应,显然不是祝政本人。
常歌冷冷道:先回答问题,先生在何处?你在此处,是又有什么谋划?
这人仍旧没答,她坐在地上,将脸颊边缘人|皮|面|具的碎屑逐一清理掉,而后侧着脸,所有发丝倾泻至一侧悉心梳理,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媚态。
常歌将其上下审视一番:你不是颖王。她素来狠辣直爽,若颖王知晓你仿着她的脸做如此娇媚之举,你怕是活不到明天。
那人轻巧连笑数声,连音色都与颖王相差无几:她即使在这里,也舍不得杀我。
常歌略微皱眉。
因为我可是她的命。
忽然,一条红黑小蛇自她肩头钻出,还未及看清那蛇面目,它已凌空腾起,飞镖般直朝着常歌门面而来。
小蛇飞至一半,陡然被一匕首凌空拦截,咚一声直直钉在茶桌上,还未及挣扎一下,已张着大口,散瞳而亡。
你们俩出手,还真是一样的果决他也是这般果决地杀了我的蛊蛇。
那人理完自己的头发,幽幽叹了一句,望向常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