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主君此后余生,康健平安。
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白苏子敬上
一纸读毕,常歌鼻中酸得厉害,他侧过脸,竭力遏着自己的情绪。祝政在他身旁宽慰着,他只接连摇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祝政拍着他的肩膀,帮着应了一声: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主君。幼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白要我转交你一些东西。
常歌闻言,半哑着嗓音道:进来吧。
幼清推门而入,他瞬间发现常歌手上仍拿着纸张,身侧放着初遇白苏子那日的狼裘,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他低头,将手中的彩绘木箱置在桌上:这是小白要我转交给你的。
这木箱上绘五彩祥纹,一看便是北境风物。常歌轻轻掀开缀着彩玉的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摆着无数半透信囊。这些都是祝政写给他的信。
常歌孤身来北境之后,祝政随着军报,给他写了无数信笺,又怕常歌不看,全以纱质信囊装好,常歌便全交由白苏子保存。
常歌原本打算,风烛渐残之时,要白苏子将这些信笺和自己一道焚了,谁知
木盒盖子内侧残着些墨迹,放得时日过久,都有些模糊不清。
常歌将盖子举起,仔细辨认一番,上面写的是:
主君总是鼓励旁人心生胆气,轮到自己却叹无常、怕无常。
殊不知,人在世上走一遭,能得一颗真心,二三知己,已是相当难得。
劝君,珍惜眼前人。
常歌握着盒盖的手,细微收紧。
主君幼清试探问道,团年宴已备好,主君可要?
祝政道:稍等片刻。
常歌背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而维持住镇定:去。我现在去。
他将彩绘木盒收好,目光又落至装着狼裘的扁长木盒之上。常歌毫不犹豫,轻轻抓起这件狼裘:我穿这件去。
狼裘一取出,木盒之中居然传出一声脆响,常歌将狼裘随手一裹,这才发现,狼裘下还放着别的东西。
一枚黑玉扳指,镂满花纹,侧滚在木盒一侧,方才的脆响,应是这枚玉扳指发出。
常歌曾经见过一个相当近似的扳指,那是襄阳围困之时,泽兰从手上取下的,号称能够号令半个无正阁的掌事公子白玉扳指。
那枚扳指,和这一枚的雕花纹路,相差无几。
除此之外,木盒中还有一本账册样的物品,祝政轻轻翻了几页,将账册阖上:这上面是无正阁各地的分支机构、斥候、学堂详录。看来他的意思,是将无正阁,彻底交付予你。
常歌终于支撑不住,将脸埋入祝政肩头。
子时刚过,长安城中爆竹声声,此起彼伏。
室内火炉燃得正暖和,定安将军府,难得凑了半个团圆。
火寻鸼坐在席上,幼清、景云、博衍也都在。
棋文游侠半年回来,长高了、也抽条成大姑娘了,连莫桑玛卡都过来凑了个数他已经搬离楚王宫,天高海阔,好不自在。
陆阵云早就闻着肉香,借着递公文的由头,从席上堂而皇之地撕走了小半个羊腿。
常歌披着狼裘,最后一个入的席。
他在桌上置了两个空碗,一个是祝如歌时常用的木碗,另外一个是白苏子爱用的药罐。从前幼清总是骂他拿药罐子吃饭,小心命短,此时这药罐刚拿出来,幼清便红了眼睛。
众人满酒,第一杯首先敬了如歌,第二杯敬了白苏子。
好茶涤烦,好酒消愁,世有坎坷浮沉,眼下,倒终于有个太平年。
*
元日,新帝登基,国号大夏,年号旻泰。
善仁殿前百官肃立,姜怀仁领文首,常歌领武首,红门一开,仪仗先行。
天子道上,祝政身着十二纹章玄色衮服,手执元圭,款款而来。他冠上的北珠玉旒格外长些,将那双顾盼含情的眉目掩了大半,只露着略显森冷的薄唇。
今日之后,便不能再随意称其为王上,需改称为东皇。
祝政行至百官之首,忽然顿了脚步,众目睽睽之下,朝右折向常歌。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朝上摊开,邀他道:主君加封合纵长之时,孤便曾下过诏书主君如愿为寡人一统天下,寡人谨奉社稷以从君,今主君将天下收归一统,孤恳请主君,共赏山河。
常歌只觉众人的目光全集在他身上,后颈都有些发麻。
见他呆愣,祝政温和催促:主君,君无戏言。
百官皆在此处,祝政给出的理由更是有理有据,常歌浅浅一笑,覆上了他伸过来的掌。
祝政拉着他,头一次自正中天子道上殿,祭拜天地宗庙社稷。整个过程中,常歌都处于震惊之中,像个木偶一般被高公公指挥着该行什么礼,该说什么话。
告祭大礼既成,常歌还在理着下摆的衣物,祝政又将他牵起,面着文武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