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渊没有见到等候他的弟子,而是见到了一身青衣的温雅道修,手中盘转着镇世山河珠,面带微笑地看了过来。
是靳温书。
他的脚步停了,冲和剑从手中消散。
我总觉得你跟以前不同了,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同。靳温书抬眸打量着他,你为了一只灵物大动干戈,随后又因这只灵物的死而亲手杀除洞虚大圆满的异种为了一时的情爱而沉沦偏执,可不是你的性格。
我们共事不多。李凝渊声音淡漠,你不用凭空捏造我的性格。
靳温书毫不生气,他伸手理了理青色衣衫的袖边儿,指腹抚过淡金的暗纹丝线:你是我们之中最有希望冲击半步金仙的修士,我自然推演过你的命数。
李凝渊抬眸看了他一眼。
可惜你的命我望不透,还白白折了很多寿数。靳温书提起这种牺牲时,似乎并不把折寿放在心上,但我要敬告于你,不可贸然尝试踏入半步金仙,这道壁垒看着纤薄,实际上坚不可摧,你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百年,千年。李凝渊道,这种漫长的准备吗?
千百年对于你我来说,也并不久。靳温书对他的话语颇感意外,以你当前的心境,什么时候能忘记这段陡然而来的情意,什么时候就能安定如初届时才有几分成功的希望。冲夷子,这几句话,你可以相信我。
李凝渊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仍旧向前而行,就在他跟靳温书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对方猛地抬手扯住了他的手臂,有些诧异地道:你身上
他怎么好像越来越跟记忆里的一个人相像了。只不过靳温书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却依旧被这股混杂着清淡花香的气息勾起了思绪。
他的手被李凝渊冷淡无比地拂掉。对方根本没有听他讲话,而是依旧前行,依旧离开。
一意孤行。
李凝渊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搜集了许多蓬莱上院与寒渊魔君的往事。魔气漫仙岛、塔内镇魔钉,寒渊魔君闯过十八层地火无穷,也斩碎过蓬莱上院的牌匾山门,更被追杀了数百年。双方的博弈与争斗,足以写出一部斩妖除魔的故事。
而对方活跃的时期,他却都处在闭关当中,所以缘悭一面。
他没有想到自己未曾见到肆意妄为、乖戾善变的寒渊魔君,而是见到了一只脆弱单薄的织月鲛。
不过危险的程度是一样的,一样险些要了他的命。
两年后,冲夷仙君反水叛出蓬莱上院,惊动了六界。
没有人知道原因,他们只知道那把冲和剑光芒柔淡,却足以盖世,锋芒无可匹敌。
蓬莱上院四位仙君联手围杀,在一场大雪之中交战。整个修真界,十大修真仙门,乃至于红尘俗世的修行之人,无不议论此事。
那一日雪山崩裂,荡出一道峡谷。四野寒风寂寂,撩动衣衫。
伊梦愁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周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一片刺眼的光华。
飞溅的血液融在冰雪之中。她竭力动了一下身体,喉头灼痛如烧。
任凭所有人都尽力地高估对方,但李凝渊的战力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就算靳温书的正面战力不强,他们勉强算是三打一,却还是两败俱伤,狼狈至此。
伊梦愁在雪地上爬了几步,她的肺腑都要被剖出来了,甚至认为如今的冲夷仙君已经足以跟江远寒动手,胜负也在五五之间。
她趴在地上吐血,指腹没入冰雪之中。
一道光华淡柔的飞剑悬空,贴落在她的颈部动脉上。
伊梦愁抬起眼,沿着对方的衣角向上望去,她笑了一下,喉间的鲜血涌了出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伊梦愁的声音沙哑,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李凝渊静默地注视着她。
可是,恩怨再多,也是我和他的。她咬着牙笑了笑,你算是他的什么人?李凝渊你自居为道侣,却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和自取其辱有什么区别?!
对方没有说话。
那两姐弟重伤遁逃,李凝渊没有追。而她却隐约知晓这人到底是为什么会疯,她也同样得快要憋疯了。
她嫉妒对方。
就算隐藏得再好,装得再无所谓,心底也总有一个声音,明明白白地叙述着她沉积的妒火。
这世上没有超脱的逍遥仙,她也不过是红尘灰烬里的一捧泥。连林暮舟都求而不得,她便也只得一些憎恨便心安,不奢求真能跨越正与邪、人与魔的距离。
但她亲眼看到了与众不同的那个人。
伊梦愁说完这些,才在濒临死亡之前得到了淋漓的痛快。只不过,预想之中的飞剑并没有落下。
李凝渊收回了贴着她颈项的飞剑,语调淡漠:我会把你留给他的。
伊梦愁怔了一下。
我有我的理由,你有你的立场。奉命而来,我不怪你,也不杀你。李凝渊平静道,勿执着,该醒了。
她的手掌握紧成拳,低低地道:你不配跟我说这句话。
伊梦愁的琴就叫大梦琴,琴声不绝,这场醉梦一直到死,也不会醒来。
李凝渊只是转身离开。
漫天雪花飞扬,落满襟袖,仿佛修道人千载不变的黑发,也能慢慢白头。
等到靳温书将昏死过去的伊梦愁带回去时,风雪已经将她埋了起来。无忧仙君昏迷了三个多月,等她重新醒来时,见到青衣道修坐在蒲团上,臂膀上搭着一柄雪白的拂尘,他捧着一壶热茶,门前小雪红梅,纷落不止,将茶水饮入腹中。
醒了?靳温书背对着她,林暮舟动手了。
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伊梦愁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甚至为此感到了扭曲的自卑。
他太冲动了。伊梦愁绷紧了的身躯重新落回床榻,眼前灯烛摇晃,但却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一点跟江远寒很像。而我却懦弱,无法做出选择。
靳温书喝了口茶:他伤到了老祖。
伊梦愁没动静。
你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吗?
金仙之境是压制力最强的。伊梦愁闭着眼道,你说说,怎么做到的。
他渡劫了。主动引动的天雷。靳温书的手指转动着掌心的温热茶盏,如果不是林暮舟动手,他也许真能渡过这道劫雷,只可惜天命不予。
伊梦愁抬起眼,无声地望着对方淡青的背影。
渡劫天雷伤到了老祖,他的剑也意外地锐不可当。但这种级别的修士叛出蓬莱上院,本身就是死路一条。我不明白他选择的价值,是非曲直,正邪善恶,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靳温书语气温文,柔和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