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想要出去抽一支烟,然后才发觉自己没有这么做的条件。可惜他的身体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他却依旧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离席。
我吃完了。先离开一下。
尤金将还剩下一半的食物放回了身后的压缩回收箱内,走向了客舱的方向。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要追上去。
红发的男人却在此时大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肖转身看了过去。迈尔斯已经换下了在尤金面前的笑容,对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在看清楚对方的表情之后,肖没有再反抗,而是真的遵从了这个人的示意。
客舱的门开启又合上,迈尔斯也跟着松开了拉着肖的手。
肖看着迈尔斯:为什么要说谎?
恋人型号生化人对于人类情绪和欲/望的观察力都是顶尖的。自见面以来,迈尔斯没有任何的言语和动作表露出了对自己的兴趣。
我这不是在帮你吗。迈尔斯随意地笑了笑。
肖看了看客舱的方向,没有说话。不可否认,在尤金脸上看到动摇的那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就要狂跳起来。
再等一会儿,然后就过去找他吧。
迈尔斯这么说着,从桌旁起了身。
糟透了。
客舱其中的一个舱位里,尤金躺在窄小的铺位上,慢慢地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他没想到在今天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来自于肖。
在上船之前,他觉得自己已经为肖做好了最完美的打算。他会把他安置在一个安全的,不会受到打扰的地方,帮对方安顿好将来的活计,然后正式地道一个别。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肖的限制,也知道自己无法接受这种模棱两可的关系。所以到了现在,他真的只是想完完整整的把整件事情做个了结而已。
他甚至不需要肖的感谢。
然而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还有可能或出现许许多多别的枝节。就比如对他来说不足够的肖,也可能是别人眼中足够完美的伴侣。
是当这个可能被放在他的眼前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像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已经完完全全地放下了肖。
他不想别人随意地触碰那双曾经拥抱过自己的手臂。
他不想让肖对着别人展露出自己熟悉的依恋和顺从。
他更害怕看到肖在别人面前轻易地复制着面对自己时的态度和举动。因为那意味着,那些曾经让自己动心的表情和行动,只是出于生化人对于所有人都能展露出的,没有甄选过的温柔。
他不想在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依旧太过高看了自己,要一退再退。
真可笑啊。
他忍耐过了对于过去巨大的丧失感,也成功地压抑住了对于将来的不安。明明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会有足够的勇气和缓冲,来把现在的这种感受毫无痕迹地掩盖过去。
可偏偏就在现在,这道新鲜的伤口落在他经年累计的伤痕上,牵扯出了他久未愈合的血肉。
尤金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很希望这一刻有谁能够在他身边,让他无言地抱一抱。
嗒嗒。
不知过了多久,舱位的门口传来了敲击的声音。尤金睁开眼睛,向那里望了望。
透明的舱门背后,生化人抬着手,保持着敲门的姿势,正静静地看着他。
和肖对望了两秒之后,尤金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按下了开门的按键。
怎么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我能坐下吗?肖问他。
尤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改成了侧坐的姿势,把身边的空间给肖让了出来。
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迈尔斯之前只是在开玩笑。
肖这么说道。
生化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转过头来看了看他。
不过刚刚在餐厅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我应该可以把它理解为,你想要结束我们之前的关系。
尤金下意识地想要解释,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纠正的。
耗竭了的疲惫感忽然泛上来,让尤金向后靠在了舱位的墙壁上,不再去看肖。
今后如果你不想我碰你,那我就不会碰你。
生化人平静地继续着自己的词句。
在别人面前,我会努力的和你保持好距离,不会让你觉得尴尬。
只要你希望,我愿意当你的朋友。
听到这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从尤金的心底泛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肖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他这些。
明明是彼此心知肚明就可以的事情,这样明确地划清界限之后,肖想得到些什么?
难道是不被他束缚的自由吗?
但是他从来都没想约束过肖什么。
没有由来的憋闷卡在胸口,已经超过了他愿意忍耐的上限。正在他想要深吸一口气,将这场目的不明的对话就此结束时,肖的声音却准确地传进了他的耳边。
但是尤金,只要你需要我,我会一直在这里。
这句话让尤金终于又一次看向了肖。
肖的眉眼和轮廓都太过锐利,瞳色和发色也过分的浅。明明是不好接近的长相,偏偏在微笑时显得格外温柔。
好比在三四月时终于化冻的河流,明明藏在依旧冷硬的冰面之下,却比起其他所有的东西来,更能让人切身地感觉到和暖的温度。
就像现在面对着尤金的肖。
而此时肖看向尤金的眼神,正是后者曾经幻想过的,会从爱人眼睛里看到的眼神。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你会觉得自己是好的,完整的仿佛做错的都能被原谅和容忍,仿佛错过的都还来得及重来和补救。
尤金从来不曾想过,到了最后,他竟然是从肖的身上看到了这种眼神。
生化人和缓的声音继续着,用并不大的音量,准确地把尤金需要的句子温柔地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只需要从我这里取走你需要的东西就可以了。
你想怎么对待我都可以。
因为对我来说,我永远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东西。
肖已经不是属于谁的物品。这样的词句在此时更像是一句誓言,而不是一句自贬。生化人一边毫不迟疑地说着绝对的话语,一边温驯地恪守着和尤金之间的距离。
尤金面对着这样的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恐慌。
这个生化人仿佛看穿了他想要隐藏的动摇,用近乎极端的承诺,精准地打消了他不安的源头。然而在被如此安抚过后,任谁都会产生一种依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