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九有些诧异,他刚才并未瞧见自己前方有人,这二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联想到最近的事,木九很快了然,他闭口沉默,只等着对方先开口。
这位兄台,请问这可是前去三清宗的路?
黑衣人向前两步,抬手抱拳,颇有礼节。
木九注意到他走过的地方没有脚印,雪并未陷下去,眼皮一跳,声音嘶哑道:是。
黑衣人莞尔,她先回头看了身后的白衣人一眼,才继续问到:兄台也是要去三清宗?
木九点头,黑衣人顿时兴奋起来,笑道:既然是同路,那兄台可愿意带上我们二人?实不相瞒,我二人初来乍到,并不认识去三清宗的路。这一路上走错了好几次,兜兜转转就是找不到方向。
黑衣人绘声绘色,说到动气之处还用手比划,性情豪爽,不像个精于算计之辈。
木九没有立刻答应,这二人能够踏雪无痕,来去无踪,多半是玄门中人。修者能够御剑而行,地下的路不通还能走天上的路,不至于找不到方向。黑衣人的话明显就是个托辞,可木九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这人在此等候。
他一个残废,全身上下值钱的也就身后这口棺材。
你若是为难也不必勉强,告诉我们怎么走就行。
就在木九犹豫不定时,白衣姑娘上前,声音温和轻柔,让人倍感舒适,什么疑心忧虑都被拂去,不留痕迹。
木九多看了白衣姑娘两眼,在她身上他能感觉到一种共鸣,是伤感。木九沉吟,道:不为难。
言罢还让二人上车避一避风雪,佯装没有发现二人的异样。
白衣姑娘说着不用,黑衣人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她上了牛车,和棺材共处一处。
车上多了两个人的重量,按理牛车会走的更慢。可奇怪的是它的速度变快了,前面的山路也没那么困难。木九对此心知肚明,他不知道对方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不动声色,继续赶自己的路。
身后,棺材留出的空隙被多出来的两个人填满,一道不起眼的结界悄然落下,隔绝了车里的一切声响。
白衣姑娘和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从鬼界赶来的白露和鬼王独孤星离。鬼王早已预见谢君卓死亡的命运,她虽然告诉了白露一部分,但却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她欺骗白露,告诉白露来得及,让白露去闭关,实际上根本不行。等白露闭关出来,谢君卓的死讯已经传到鬼界。
原本按照独孤星离的计划,白露不会那么快知道这件事,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稳住她。奈何有人不按套路走,竟然寻了一条死路,让白露抓了个现行。
独孤星离一想到那个独闯鬼门关的家伙就头疼,偏偏自己拿他没办法,还要顺便帮忙带个话。
白露对谢君卓的重视非同小可,要不是担心她真的生气,然后一走了之,独孤星离还不想管这事。
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来人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里和我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这些年你们人间也是发展迅速。独孤星离靠着棺材,双手揣在袖子里,活像个小痞子,哪里有半点鬼王威严的样子。
白露气她对自己没有实话,这会儿并不想搭理她,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随后目光落在棺材上。她们其实早就到了人间,可是独孤星离却说什么也不让她立刻赶往三清宗,而是在这里等着。
我俩空着手去不妥,怎么着也得先蹭两个厚礼。
独孤星离的理由也是烂的可以,要不是她又说这事关系到谢君卓,白露也不会迁就她。
这棺材便是她们要等的东西之一,白露没看出这棺材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只是在这口棺材上,她感觉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好像谢君卓就躺在这口棺材中,蜷缩成一团,像只还没长大的幼猫。
白露不禁回想起她的幼年时光,屈服在谢霄贤的淫、威下,像只飞不出笼子的鸟雀,偶尔得到一点喘息便当成珍宝藏在心尖。那个时候的她,脆弱又敏|感,懂事的让人心疼。
独孤星离见白露不说话,满目追忆,料到她是回忆起了过去,默默地在心里腹诽两句,背过身去看车外的雪,不再打搅。
牛车不知道行了多久,天色逐渐昏暗,视线变得模糊,满地雪色。
木九说要找个地方休息,独孤星离撤了结界,探出头来,道:我瞧前方有灯光,不如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能找到借宿的地方。
前路白茫茫的一片,木九有印象,这一路过去都没有人家,别说灯火,就是棚子也不见得有一个。但既然独孤星离说有,那她肯定还有别的打算。木九没有反驳,继续往前。
借着雪色翻过一个小山坡,前面果然出现了一簇灯火,那光在风雪中毫不起眼,甚至摇摇欲坠,让人毫不怀疑它会被风雪熄灭。
可奇怪的是那光顽强地照耀着黑暗,在雪地里指引木九方向。
木九心里直犯嘀咕,他也曾是修道之人,什么奇异灵事没见过?可今日这些未免太过巧合,好像桩桩件件都在身后这位黑衣人的掌控中。木九不清楚他的目的,开始思索要不要送她们去三清宗。
黄牛不知道主人的心思,继续向前,很快就到了灯火照耀之地。
离得近了木九才发现雪地里不是只有一盏灯,还有一间小破屋和一个和尚。灯是一盏油灯,罩了一个透明罩子,挂在一根竹竿上。和尚是个老和尚,花白的胡子垂下来,眼角有着很深的皱纹,他正在闭目坐禅,对来客充耳不闻。
破屋年代久远,显然是被荒废了很长时间,没想到今夜来了那么多的客人,一下子就显得拥挤起来。
木九道了声打扰了,便把黄牛安置在还没倒塌的房屋棚顶一角,让它有遮蔽风雪的地方。
独孤星离和白露走下牛车,白露看见僧人,神情微滞,但很快压下去,缓步进屋,在屋子的另一边坐下。
独孤星离瞥了眼棺材,走到木九身边套近乎,道:这位兄台可需要我搭把手,将这东西运进来?
屋外冰天雪地,谁也不知道后半夜会不会继续飘雪,木九本就没打算把棺材放在外面,独孤星离一开口他没有犹豫,点头嗯了一声。
独孤星离兴奋地搓手,帮忙把棺材运进屋,放置在正对着大门的位置。他们二人刚放好,灯光就肉眼可见地暗下去,火焰摇曳不稳,最后只剩下米粒大小,照着方寸之地,看上去格外可怜。
光线的明暗太过明显,就算是木九也察觉到不对,他心头一跳,猛地转头看向桌上的油灯。这一次他完好的独眼终于看清,这不是一盏普通的灯,而是一盏被人供奉的长明灯。
灯台上刻了名字,但光线太暗了,已经看不清。
闭目的老和尚睁开眼,目光从三个不速之客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独孤星离的身上,道了声佛号,问道:这位施主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独孤星离倚靠棺材,含笑道:本尊从斩断红尘之地来,欲往红尘深处去,为人续接三千烦恼丝。
老和尚眼眸微眯,又道:老衲法号慧空,施主如何称呼?
独孤星离。
慧空看向角落里安静坐着的白露,独孤星离道:我家娘子不喜生人,还请大师不要见怪。
尊夫人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她姓白,曾在佛堂前点过一盏长明灯,说是为自己的女儿祈愿,愿她一生平顺,妖邪不侵。慧空声音低沉,说话的时候看向眼前快要熄灭的长明灯,眼底古井无波。
独孤星离面带笑意,伸手拂向眼前的灯,道:长明灯是个好寓意,不知那位夫人可有得偿所愿?
暗下去的长明灯被独孤星离一拂,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很快便明亮起来,火光从方寸之地生长出来,照亮这方天地。
慧空神色如常,仿佛是没看见那灯的变化,垂眸道: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