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落了好多天。
落过了小姑娘抢救无效的噩耗,落过了那条小巷里发现尸体的新闻,落过了路口监控前段时间已经修好让自导自演的司机认罪服法的消息,也落过了小巷里犯罪嫌疑人至今还未逮捕归案的遗憾
这场雨止息在葬礼那天。
葬礼那天,阴暗了很久的天空突然放晴,温柔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小小的墓碑上。
墓碑前有很多鲜花红的、蓝的、黄的、粉的
每一束花都代表着一个人的思念。
墓碑之下有两具小小的身体,他们沉眠在土地里,时间在他们身上永远地画下了休止符。
死去的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而活着的人却要背负着思念继续。
他们家二楼一个房间有一整面的落地窗,落地窗边放着一架钢琴,钢琴旁,桌子上的花瓶里,常年放着盛开的鲜花,但现在鲜花已经萎败,钢琴落满了灰尘,房子的门也落了锁。
这个房间和一些令人悲痛欲绝的往事,一起被尘封在了岁月里。
这就是命运,无法抵抗的命运。八号李宜良说,既然系统给了我们医治的权利,那就说明我们可以选择他们的命运
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权利呢?
最后一段重现的记忆已经结束,他们又回到那个凌乱且阴暗的房间里。
面前的小姑娘还是睁着一双毫无焦距的蓝色眼睛:是要带我去地狱吗?
我害死了我的哥哥,我应该去地狱的。
这间房子他们从来没有在展开的记忆中见过,它不属于小姑娘的房间,也不属于她哥哥的房间。
这是她痛苦愧疚的情绪幻化出的牢笼。
她的痛苦将她困在房间里不能出去一步,她就像一只小小的鸵鸟,拒绝接受外界的一切消息。
为什么要下地狱的是你?宁栀蹲下/身,把小姑娘搂到怀里,你又没做错什么。
如果不是我要去小巷,哥哥就不会死,爸爸妈妈也不会难过。
都是我的错呀。
那盏昏暗的灯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到了更浓稠的黑暗里。
在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里,宁栀耳边有很轻很轻的语调:哥哥是勇敢的孩子,会有小天使来接他,而我是坏孩子,只会有死神来接我。
你的哥哥没有怪你。一片黑暗中,简悄说,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哥哥找不到你,不知道有多着急呢。
他那么想要保护你,如果找不到你了,他难道不会担心,不会着急,不会难过吗?
可是小姑娘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说让我找大人去巷子里救他,我没有找到。
巷子里的坏人好凶,哥哥应该也很害怕,但是车撞在身上太疼了,我站不起来
她食言了。
那条小巷里,直到死前,也没有人过去救他。
在陷入黑暗前,简悄记得这个房间里是没有门的,只有一面墙上挂着厚厚的窗帘,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窗帘前,将窗帘拉开,窗帘的背后也是一堵墙。
碰到墙的时候,一种冰冷感从指尖开始蔓延,这种冰冷感好像在无限地放大人心中的负面情绪
悲伤、痛苦、担忧、失望
在简悄检查墙面的时候,胡修远说:
你要不要试着打开这个房间?
如果房间外有人在找你呢?
不会有人找我的。
小姑娘低低地回答他。
有的。简悄敲了敲墙壁,语气笃定,我听到墙外面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他偏过头朝着黑暗里询问:你能听到吗?
我小姑娘迟疑,我没听到。
我也听到了,有人在喊你。宁栀说,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和你差不多大。
这个房间是由她的情绪变化而成的,会呈现出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也就是说,只要她想,在墙的外面,就会有声音。
在花海里,那栋房子中,他们是呆在一起的,他们有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联系,即使死去,灵魂依然会相见。
所以,在情绪制造的囚笼之外,一定有一个同样的灵魂,在执着的等待着她自愿从这片黑暗里走出来。
你再认真听一下?
黑暗中似乎真的隐约传来了呼喊声,那么微弱,却又清晰的传递到墙里。
熄灭的灯再次颤巍巍地燃起了火苗,昏暗的房间越来越亮。
窗帘后的那面墙也开始发生了变化,它开始软化、变薄、变得透明
最终像一面镜子一样碎裂。
这些碎片在墙外飞舞着,盘旋着,搭建出一条发着微光的道路来,这条路从窗帘的底下一直向前延伸,在无边的黑暗里,碎片逐渐融合到一起,路面凝实,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小姑娘蒙了一层阴翳的蓝眼睛突然间有了焦距,她跌跌撞撞地穿过房间,向那条路上跑去,发光的道路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一座落地窗前。
他们跟在她身后,看她像飞蛾扑火一样一往无前。
路的尽头,带落地窗的房间充满了阳光,窗边白色的小圆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花瓶,花瓶里是盛放的蔷薇,花瓣上还带着露水。
小姑娘猛地朝那扇落地窗扑过去,落地窗漾开一层像水面一样的涟漪,小姑娘跌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很是静谧,阳光在一架白色的钢琴上落下斑驳光影,钢琴静静地立在那里,琴盖打开,正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这是一间空旷无人的钢琴房。
小姑娘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地板上。
叮咚
一声风铃似的脆响,从遥远的天际飘来。
空荡荡的琴凳上逐渐出现一道虚影,渐渐凝成一个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灵魂。
空气中开始响起钢琴弹奏的铿锵节拍,琴声越来越激烈,透着一种不屈不挠的意味
是简悄曾在那片浩瀚的花海中所听到过的贝多芬的《命运》。
有水滴砸落在木制的地板上,在阳光下绽开一朵小小的、晶莹的水花。
她在无声无息的哭泣,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但蒙着她眼睛的那层灰色阴翳,却在眼泪中不断散去。
她将自己困在情绪制成的囚笼里,但在囚笼之外,有一个人在执着的等候着,在固定的时间一直弹着固定的曲子,到她回来为止。
钢琴的声音渐渐止息,琴凳上的虚影虚向小姑娘伸出了手。
她投向了那个怀抱。
无声的流泪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好像要哭尽小小身体里所有的委屈一样。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那道虚影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慰一只终于找到家的小兽。
她在虚影的怀抱里,泪眼朦胧地看向穿着黑色斗篷的他们:我到底错在哪里呀
她仍然穿着公主裙,在阳光下有一种随时会消失的脆弱感。
就像简悄曾在遥远的过去听过的一首歌
裙子又轻舞落寞,美丽又不是她错
那天的小巷里,善良不是她的错,只是坏人被这份善良引动了肮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