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这会儿郁青还什么都不知道,单知道二毛吃饱了饭,脸也不白了,脾气也不坏了,看起来又乖又软,还有点儿呆。郁青摸他的头发,他也只是往旁边躲了躲,躲不开,就翻一个白眼,话倒是并没有多说。
他俩在角落里坐着,后头很快吵闹起来,听那意思,是两伙有过节的人吃饭时碰上了。
当时的治安并不太理想,社会上闲散人员很多。似这般大白天在外起争执的,隔三差五老是能碰上。
面庄是吃饭的地方,服务员好说歹说把那两伙人劝出去了。于是两伙人就在门外的空地上开始比划。外头看热闹的,零零散散地驻足在不远处。
傅润生好像一下子醒了,眼睛盯着那边看。郁青似乎有点儿懂了他:你想变厉害?
傅润生细声细气道:我恨他们。
郁青不解道:谁啊?
所有人。
啊?郁青愣愣的:我也算么?
傅润生一呆,半天,才慢慢道:你不算。
哦。郁青恢复了活泼:那二胖不算,麻杆儿也不能算他掰着手指头数:大院儿里的大伙儿都挺好,大家都不能算
傅润生不高兴道:这些又不是你说了算的。
但是大家真的都很好啊。郁青认真道:等你在这里住久了,就知道啦。
傅润生闷闷不乐:你懂什么。
那你告诉我啊。
傅润生又不说话了。
郁青在凳子上摇来晃去:以后我们上下学一块儿走吧,人多就不会遇上那帮高年级的了。
我不爱人多。傅润生皱眉道:鸡鸭牛羊才一群一群地走呢。
你不用不好意思。
我才没有傅润生正要辩解,忽然听到外头一声尖叫。有人倒下了,更多的人不知道从哪儿赶过来,手里全拿着家伙事儿。
傅润生一把拉起郁青,拖着他的手跑了。等他们跑出好远,郁青听见后头玻璃碎掉的声音,回头瞅了一眼,发现他们先前坐的窗户那里已经被砸得满地狼藉了。
郁青的后怕只有一会儿,很快就把这个事忘记了。那天他和二毛在江边漫无目的地乱跑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沉才回家。郁青还盛情邀请二毛来家里吃饭,因为周末大哥回来,家里总会吃得比较好,只可惜被润生拒绝了。
不过打那之后,他们算是彻底熟悉起来。郁青上下学的路上,就这样多了一位小伙伴。
傅润生看上去不再那么奇怪了。这倒不是因为他本人的性情和态度发生了什么根本上的改变,而是身边有人围着,会让一个人的古怪程度减轻不少。
小学的课业并不忙,日子过得也很快。天气越来越热,他们的四年级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了。
郁青的期末考每科都是满分。他大哥去给他开家长会,回来和周蕙说,最好让弟弟开始看初中的课程,预备着接下来继续跳级。周蕙对此却有些犹豫,怕他因为太小挨大孩子的欺负,又怕他学业压力加大,对学习没了兴趣。
最后去问郁青自己的意思,郁青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于是这事儿就作罢了。
郁青是那种不喜欢心里压事儿的小孩,所以为了玩儿得痛快,每次一放假,他都会在最开始就把作业写完。今年他多了个同伴二毛。
润生期末考别的都是满分,唯有语文拿了个不及格。据说判作文的老师还把他叫过去说了一顿,说他小小年纪,满脑子消极思想,这样下去将来会危害社会云云。
郁青很好奇,想看看二毛到底写了什么。但是二毛当着他的面把试卷面无表情地烧了。二胖认为二毛同学当时的表情很有黑社会老大的风范,麻杆儿则建议二毛把黑社会老大纳入未来职业发展的考虑之中。
几个孩子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作业,只有郁青忙着奋笔疾书,其他人都在不同程度地走神儿。麻杆儿作为一个包打听,讲了许多真假不知的传闻。最后石桌边上还围了许多别的院儿来玩儿的孩子,简直成了个夏日故事会。
资讯不发达的年代,信息基本靠口耳相传,传着传着,就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样子了。麻杆儿口沫横飞,从社会老大,一路讲到了本地建城历史,说着说着,主题就歪到了八里地之外:你们知道不,红苑中学后头的教堂有个鬼洞!哇呀,听说以前打仗的时候有个土匪老大在那里自杀,然后留下了好多金银财宝
骗人的吧?
真的!麻杆儿信誓旦旦:一江桥地下的黑市,你们知道吧?有人在那儿卖捡出来的袁大头!
红苑这片很多人都知道,一江桥那里有个晚上才开的小市场。按理说是不合规定的,但这么多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眼了有些东西不好买,何况谁家过日子没个缺东西的时候呢。
袁大头是什么?有个比他们小很多的孩子问道。
就是银币!可值钱了!和你妈妈手上戴的镯子是同一种东西。
这下大家都好奇了。有人提议道:人多不怕鬼,要么大家一起去看看?
一群顽童天不怕地不怕:那就走吧!你带路!
麻杆儿没想到事情成了这样,有点儿傻眼:啊,现在去?
对啊,趁着白天才去。不然晚上鬼就出来了。二胖跃跃欲试。看见麻杆儿的表情,他露出了一点儿狐疑:该不是你编的吧?
肯定不是!麻杆儿也犯起倔来:去就去,谁怕谁?不去是小狗!二毛,你来不来?
润生嗤之以鼻: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有。郁青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来:我去我姨妈家玩儿,她家还有神仙呢。郁青的姨妈家在北边的乌裕尔旗,家里是供神的。
吹牛。二胖不信:神仙那么厉害,怎么会留在你家里。反正你来不来嘛。
我作业没写完啊郁青有些烦恼:写完再去玩儿嘛
有一整个暑假呢。你不是不跳级了么?
润生忽然抬起头:豆豆要跳级?他不高兴道:我怎么不知道?
不跳了。郁青忙着嗖嗖写作业:我不想跳了,和我妈说好了,正常念。写着写着,手里一空,笔被二胖抽走了。
你还我!郁青不高兴道:不然我不借你看作业了!
二胖很讨嫌地跑远了:来拿呀!一群顽童都跑远了,只剩润生还在郁青身边坐着。
那支钢笔是大哥拿了奖学金给郁青买的礼物,他很喜欢。于是只好像大人那样深深地叹了口气:麻杆儿真烦。
烦死了。润生赞同道:你去我家里吧,我拿支新钢笔给你。他的语气突然低了些:那个,前几天,有人送了冰糕过来。
郁青没注意到润生的不自在,而是合上了作业本:走吧,一会儿追不上他们了。说着拎起水壶,挎到了身上。
转身见润生沉着脸,疑惑道:你不舒服么?
润生翻了个白眼:我舒服得很。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到郁青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