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意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按了按眉心,烦躁地示意下书桌旁边的软椅,冷声道:门关上,坐那别烦我。
薛燃慢吞吞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眼,果然顺从地走过去,低头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江成意,像是估摸了下距离,然后面无表情地一把把椅子拎起来,放到他身侧,坐下了。
算了,就当个摆件。
江成意忍了,继续处理自己的东西。
明天选秀开会要准备的文件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他这会儿私下看的都是江氏的资料。
薛燃见他不搭理自己,于是不满地皱起眉又离近了些,大致扫了下屏幕,确定是自己能看的东西,才随便瞥了两眼,又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专注盯着面前的人。
江成意没搭理他,,一手拿着只笔,偶尔在白纸上落几个字。
他不自觉地微微皱着眉,盯着电脑屏幕,泛蓝的光为他的眉眼镀上一层浅薄的阴影。
薛燃坐在旁边,不出声,安静地看着。
当年江棋接手江氏之后,其实也慢慢稳住甚至隐隐有向上的趋势,只不过,没过两年就出了解除婚约的事,江棋也从此一蹶不振。
但江成意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江棋窃取过杨氏的黑产业证据。身旁的人忽然慢吞吞地开口。
江成意猛地抬起眼,拧眉:黑产业?
薛燃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话,含糊地低声道:杨琛手上沾毒,但背后有人。
他说的毒是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
其实很多做大了的家族,早些年背地里都沾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但近些年国家严控严打,懂事的早在刀闸落到脑袋前时就丢开了烫手山芋,并上交了非法红利保证永不再犯,才稳住了家族兴盛。
江成意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现今社会,竟然还有哪家敢沾染这些。
他沉默了好久,才问:你怎么知道?
薛燃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把他手中的笔抽了出来,垂着眼闷闷道:前两年,我查他知不知道你在哪的时候,不小心查到的
江成意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怔了下,皱起眉,许久没有出声。
江棋手里虽然有证据,可想冒然扳倒他黑吃黑却不可能。薛燃继续道,杨琛如果倒了,更不会留他那个命去享用,临死前也要拉上他。
江成意沉默许久,接道:但杨琛也不敢主动冒进所以,两个人就成了现在这样互相制衡的局面。
难怪江棋做出骗了自己亲妹妹、还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这样的事,杨琛竟然还能容忍他。
薛燃漫不经心地嗯一声,然后抬起眼,看着他,忽然道:如果你想要扳倒杨氏,我可以帮你。
江成意一顿,瞥他一眼,抬手把笔抽了回来,没拒绝也没同意。
他盯着屏幕上的杨氏娱乐四个大字。
杨琛的心思阴毒比起江棋有过之而无不及,后者起码不会触及高压线,可前者却什么都做得出来。
江成意走着神,忽然就想起之前在国外的那几年。
当时的江成意刚通过陈霄的关系,连追带赶地拼命自学了大半年,终于考进了国外的一所top学校。
他化了名,隐瞒了身份,在国外伪装得滴水不漏,却没成想,三年后竟然仍旧被查到了蛛丝马迹。
【找到你了】
那张纸条这样写着。
江成意认得出那是杨琛的字,可当时的他却只感觉厌恶和不适,于是随手撕碎了纸丢掉了,并未当回事。
再然后,他开始在学校和住所周围看到不同的陌生身影,举着黑漆漆的镜头,躲在树后房后对准了自己。
出国前、被深黑色、密密麻麻的眼睛偷窥的那些夜晚忽然再次击中了他的神经。
然而这一次,那些人却并未动手,只暗地里跟踪着,光明正大地拍照,就这么持续了一两年。
国外的治安并不好,从那之后,江成意就对陌生的视线格外敏感警惕。
所幸现在回了国,陈氏也早已不再受杨琛胁迫,远阳隐约也能站稳脚步,他身侧才得了一段时间的安宁。
不过,这也可能是人已经近在眼前,无需再远程偷窥的原因。
在想什么?薛燃忽而开口。
江成意迅速回过神,面上隐约带着些反胃的恶心,拧眉:没事。
薛燃于是没再追问,只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低声道:今天那个女人
大概是怕真的听到某个答案,他一顿,没能说下去,本就因醉酒而虚弱的脸色有些苍白,匆匆移开视线。
江成意喜欢在黑暗里思考,于是书房里并没有开灯,只和客厅隔着的雾色玻璃隐约透过朦胧的光线,侧出些阴影。
灰蓝色的电脑荧幕下,江成意的眉眼明净,弧度漂亮的眼尾映着光影,更显得他目光深深。
他看了薛燃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指尖慢吞吞地拨弄着鼠标滑轮:她是江燕的朋友。
薛燃迅速抬起眼,目光灼热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低声道:那就好。
好个锤子。
江成意到底没出声,沉默片刻,突然有些烦躁地飞快滚了两下鼠标,拧起眉。
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他到底没能对薛燃撒谎。
出去。他突然开口。
薛燃还未从愉悦中回过神来,就被他语气里的冰冷激得愣了一下,却堪称乖巧地点头,顺从起身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等视线重归黑暗,江成意才慢慢吸了口气,平缓了躁动的心情,扔开鼠标,透过雾蒙蒙的磨砂玻璃,望向客厅里的人影。
薛燃应该确实是喝醉了,刚才言语逻辑的清明大约只是脑皮层的下意识反应。
他坐在沙发上,拿着空杯子喝了两次水,没喝到,才慢吞吞地想明白,起身去倒水。
江成意冷漠地扯了下嘴角。
薛燃有野心、更有实力,尽管有郑锐的帮忙,可短短几年间能成长为这幅模样,他的心智必然冷血坚硬到了一定程度。
其实对他的这份冷血,早在几年前那个晚上,江成意亲口听着这人厌恶漠然地说着不要为不相干的人耽误时间时就早有体会。
如今已时隔五年,期间他们一次未曾再见,薛燃却突然来上前表白爱意。可江成意只觉得可笑荒唐,半分不会相信更不懈用最警惕的逻辑怀疑他的真心。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隐约察觉到了那微薄的一点松动。
江成意沉默半晌,移开视线,端起桌边的咖啡喝了一口。
一直工作到夜里十二点,他才觉得有些疲累,关了电脑,准备收拾一下早点休息。
刚推开门,忽而就看到沙发上侧躺着、安静睡熟了的人影。
初春的夜里依旧寒冷,薛燃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
大约是睡着后有些冷了,他不自觉地拧着眉,脸色苍白,却泛起不正常的红,躺在沙发一角,长腿却伸不开,委屈地半落在外。
江成意走上前,垂眼看了会儿,最终皱了下眉,从卧室里抱来一床被子,展开了丢在他身上。
薛燃似乎是被吵醒了,半张脸都埋在暖软的被子底下,动了动,拧眉眯开眼,逆着客厅吊灯的暖黄的光,看向身前即将转身离开的人。
他突然低声叫道:江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