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平无话可说!
孙安平还是当年的孙安平,再重的伤,不坑一声。
除去衣衫,除了崭新的伤口,身上纵横交错,背后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
这一刻,所有人都静了。便是永安,也站在后面久久不能言语。这身上的伤痕,没有一条是因争天下而来的。这都是为了保昔年大燕朝的江山,保天下百姓太平而来的。不忿也吧,不平也罢,这一刻似乎都淡去了。
林雨桐的手很稳,刀很利索。真给割了那么些肉下来,就那么摆在边上的盘子里,好些人都不敢看,心里一阵一阵的往上倒,犯恶心呀!
再加上孙安平疼的一身汗,却看了那割下来的东西一眼,说了一句:他奶奶的,要不是有du,都够炒盘下酒菜了。
这一说,人心里更是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林雨桐没言语,她没法下针给止疼,只能偷着在刀上做手脚。刀上抹了药,一能消炎止血,二能起到一定的麻醉效果。叫这个疼放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她利索的切完,而后上药,生肌去腐的药上了,而后叫蒋十五帮忙包扎。最后将一碗浓浓的汤药给灌下去,三两息时间,就睡过去了。
可以挪动吗?
当然!因着乾部,工匠技艺突飞猛进。林雨桐坐的车架都不怎么摇晃的。
可以说,这次的秋猎,轰轰烈烈而来,匆匆忙忙而过,这就结束了。
清醒的时候,孙安平叫了蒋平,“查!你亲自去查!这事背后不简单。”
蒋平应了一声,缓缓的从里面退出来。
蒋平的长子跟着蒋平到空旷的地方,“爹,这事咱们窝囊!是不是皇上……”
蒋平冷眼看过去,“你该想想,我的佩剑上怎么有的du药。这事若是皇上算计,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咱们府里有皇上的人,还是咱们异常亲近的人。能抹药在我的佩剑上,就能悄无声息的要了我的命,要了一家子的命。可皇上没要咱们的命,他宁肯用这样的法子也不伤咱们分毫,这便已是恩典。”
不仅是恩典,这也是情分。这么些年积攒下的功劳和情分,如今彻底的抵消了。
“若是皇上早放了人呢?”
那你怎知不是后来投靠皇上的?!
愚蠢!现在纠结这些做什么?蒋家大势已去,能为皇上所用,保住蒋家现有的,便已是侥幸。你还想如何?
这话说出来,叫人有些泄气。但不得不说——是这个道理!
只是没想到,蒋家的倒是这样一种倒法!不伤你一分一毫,却叫你再也翻不了身。蒋家再有二心,便彻底了失去了西北的军心。便是如今,事一旦传过去,便已然是人心动摇,蒋家的根基已去,再折腾只有死路一条。便是皇上不杀,那些想取蒋家而代之的人,也不会给蒋家留机会。
说皇上无情吧,说不上。
说皇上讲感情吧,这话似乎也不对。
蒋平叹了一声:“皇恩浩荡!”
是啊!这便是皇权。
之前看孙安平这皇上上去的简单,以为这事真不难。现在才发现,人家不管是懒的管,真要管了,在人家手上一个回合都走不了就完蛋了。
“查!”蒋平就道,“皇上敢叫查,必然是有许多可查的地方。皇上是有心剪除蒋家,但这般突然却不会!必是有什么缘由。包括咱们家,只怕不光有皇上的人,还有别人的人。”
是!这次的事,怎么想都透着不对劲儿。
断后的人此刻是回来了,死亡的倒是没有,就是有十数人受了重伤。狼群到底是牲畜,还是怕火的,火把点起来,不敢近身。再加上叫野兽发狂的药那药效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冲淡了。傍晚时候,山里落了一些雨,药粉被水一冲刷,这就更淡了。野兽到底是怕人的,整个儿都撤了。如今,营地尽可能的缩小,周围一圈的火点着。
连夜里,一匹马一匹马的查验过去。林雨桐守着孙安平,四爷肯定要跟着去查验的,几个孩子都集中在御帐中。
林雨柳双眼通红,一块陪着。也不叫儿子跟蒋家一块,只叫跟宝昌他们去榻上安置。
林雨桐就道:“姐,你去陪着几个孩子歇吧。为跟姐夫和几位太医在这里轮换,没事。”
林雨柳又摸了摸皇上的额头,确实没起热,才转身进去了。
大帐里除了火烧起来的噼啪声,没有别的声响。只大帐之外,隐隐传来响动声。
马匹夜里受了惊扰,低低的嘶鸣着。每匹马都有不同程度的中药迹象,但蒋平那匹马,尸首带回来查验之后,并没有比别的马所中之药更重。
蒋平就觉得,众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为何别人的马尚能控制,你一个沙场老将,一匹纵横过疆场的战马,怎么就会突然受惊了?
这不符合常理。
四爷却心道,他和桐桐的马当时真没有中药的迹象,看来孙安平这是把后续都安排妥当了。马匹看管之后,有人动过手脚了。
蒋平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除了皇上信他之外,好似所有人都不信他。
四爷主动就道:“天不亮的时候,我带着几个孩子出来转转。这是习惯!怕惊扰了别人,我们走的有些远。从昨晚的营地出发,大约能走五里路左右。带着皇上的亲卫!中途没有分开过。”
这是说,查查有没有人单独出现在那一片区域上。
毕竟嘛,药粉不可能从天而降。
可四爷说的五里路,那才多远。马匹中药那都是策马一个时辰左右的时候呢,便是他们去过也跟他们无关。况且还有证人在!
那别人呢?
禁卫军统领就道:“驱赶猎物的禁卫军,都是沿着草甸子外围绕行,根本就没踏入。人员齐整,未曾发现离队之人。”
“那会不会是早有人埋伏此处……”林雨权问道。
蒋平就先道:“说不通!若早有人埋伏其中,这药粉什么时候下的。早了不行,药粉失效。晚了也不行,晚了他走不脱……”
话没说完,孙重海在后面就接了一句,“许是对方压根就不用走脱,只等混乱起了,混杂在狩猎的人中即可。那时候正乱,多一个人谁也看不出来。等撤的时候就更乱,趁机走脱也非难事。”
蒋平就问了一句:“咱们狩猎,可提前说了时间?几时出发,几时到哪里,可有提前说过?”
没有!皇上向来随心而为。临时叫了女眷,又是换装又是取马,耽搁了不少时间。更没有说控制速度,赶在什么时间到什么点举行什么仪式的事。
“所以,这必然是有人通风报信。之前平王府二爷的话说的很对,对方就是藏在草甸子里,咱们也不能察觉。趁着混乱,再偷摸撤离,也在情理之中。可对方掌握的这个时间和速度,可非一般人能掌握的。必然有咱们不知道的人跟其勾结,以一种谁也没发现的方式互通有无。”林嘉锦轻笑一声,“这个也好查,挨个去问问吧。咱们没看见的,总也有人看见了。但凡事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事,都奏报上来。只要做过,便有痕迹,藏的再深,想挖也挖的出来。令,传令下去,但凡有举报属实者,赏功勋田百亩。但凡有借机报复假传消息者,定斩不饶。”林嘉锦轻笑一声,“各家亲眷亲随以及杂役集中起来,包括在下和公主在内,请王统领亲审。”
确保无一人漏网。
这个王统领,指的是王大山。
林嘉锦说着,就看向众人,“可有异议?”
并无!这是最快速高效的法子。
孙氏率先出去,不大工夫就回来了。过了一会子,就又叫蒋十五和林雨柳。这两人出去的时候稍微长了一点,也就回来了。再接下来就叫林雨桐和三个孩子了。
就是问你这段时间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谁能作证。然后就是你发现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吗?
这都能说清,也确实没发现。
有事也避着人,不可能叫他们看见。这就是给下面的人做个样子,叫他们看看,瞧瞧,皇家一个都不放过,连孩子都问了,你们都别有意见,是这种的。
问完林雨桐也就走了,四爷估计得熬一晚上。三个孩子带出去了,结果带回来俩。宝昌觉得审问很有意思,他坚持跟着他爹瞧热闹呢。
皇家公主这一脉首当其冲,审问完了,连带来的下人也都一一审问了。
就该到平王一脉了。
平王是个老实人,对外也没交际,一路上都在马车上,到了营地就在帐篷里,连帐篷门口也没出,主要是怕碰见人还得客套,他不太会跟人说转圈的客套话。干脆就避开算了。
而张氏呢,昨儿不是正生气呢吗?她面色有些不自然,“就是叫了我家老大过去,骂了几句,到底骂到啥时候才叫他回去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夜里睡的也不安稳……更没见外人。”
永安心里一跳,昨晚孙重山并没有回来,她也以为这是被婆婆留下了,直到今早上见到他们兄弟俩。怎么自家婆婆却说,并没有留孙重山。
她扭脸看向孙重山,心跳如鼓捶。
王大山朝永安看了一眼,这些人谁的心跳快,谁的心跳慢,他听的出来。永安公主的心跳比常人快的多。
永安被这一看,一下子知道原因了。她了解乌云,也知道王大山的本事。因此她一脸羞愤的样子冷哼一声,直接表达了对张氏的不满,好像那种不安的躁动,全是被婆婆气出来的一样,“您也不用瞒着,今儿摆明了说便是了。”她将昨儿训斥外甥女和为什么会训斥外甥女的事拿到明面上说,还说了个清楚明白,“这样的孩子,不教导行吗?我是舅母,见到了,好心教导,哪里错了吗?以至于婆婆喊了世子去训斥了半晚上,回来还给我脸色瞧……”
孙重山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行了,不嫌弃丢人呀!”
“不嫌弃!”永安冷哼一声,“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家丑就家丑,今儿我就把家丑摊开来说,也省的你一天到晚,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吵架,情绪激动,是会叫人处于亢奋之中,这两口子的异样好似这样也能解释。
孙重山就呵斥,“闭嘴,先说正事,你牵三扯四的做什么?看把娘气的?”
王大山心说,生气的可不止事张氏,平王也很生气,心跳也很快。包括这位王府的姑奶奶,要不是强压着,照这个生气的样子,能撕了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这才罢了,只道,“我在大帐里,没出去,半夜里世子才回来,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时辰,就知道他上床气很大,被子里扇的一点热乎气都没有。早起不等我气又气哼哼的走了……”
“成了!”孙重山恼羞成怒的样子。好似嫌弃永安说被窝里的事。
永安就道,“这事能瞒着吗?今早见表妹的时候我不就瞒着了吗?但这是正事当前,瞒了还不定说咱们怎么着呢?你自己讨不讨人喜欢自己不知道呀!”说着就跟王大山说,“今早我出门跟林雨桐一道儿走的,我跟林雨桐隐瞒了我们俩口子闹别扭的事,怕人家笑话。半路上,我们一块遇到了世子和我们家二爷……俩人说我的坏话呢吧,肯定又是替我婆婆抱打不平。我家这小叔子指摘嫂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也习惯了。之后二爷去哪里了我不知道,我们跟世子一起过来……并未分开。”
孙重山一脸尴尬,“永安所说,差不多属实。”
王大山就看向孙重海和杨氏,“二爷,二奶奶,你们呢?”
杨氏就道:“我夜里陪着俩个孩子,怕他们害怕。孩子的两个乳母几个丫头,我们都聚在一个帐篷里。早起的时候,跟婆婆一道儿过来的,二爷该是忙去了。”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跟孙重海在一块。
孙重海忙道,“昨晚我喝的点酒,就跟我的随从和小厮,都喝的多了,围着火堆都睡着了,我还是被他们给叫醒的。”
其中一个亲随忙道:“是,昨晚喝了点酒,就都睡着了。我先醒的,尿憋的,也是火灭了,有点冷。我醒来的时候,二爷正睡的香呢。我出去尿了回来,其他几个都醒了,就二爷还睡着呢,是我摇醒的。”
听起来好似没毛病。
王大山也不再问了,问其他人去了。
主子们问完了,就都被允许去睡了。
永安冷哼一声,甩袖就走,好似对张氏还有不满似得。众人都忙着呢,也不以为意。
孙重山紧随其后,永安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言语。孙重山站在路上,等后面的父母兄弟,孙重海一路都没说话,小心的打量哥哥的神色。
孙重山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去吧,早点歇着吧,一晚上都没睡好。”
孙重海舒了一口气,“那大哥你忙。”
孙重山点点头,去劝慰了父亲,又去安慰了母亲,然后回到妻子的身边,悉心的陪着。
永安不敢说话,怕叫人听见。她一夜都合衣躺着,直到早上,杨氏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宁静,她蹭的一下坐起来,“怎么了?”
孙重山不紧不慢的穿衣服,“不着急,别慌,我去看看。”
可不等人去看,下面的人慌慌张张的来禀报:“二爷没了!”
什么叫没了?
永安不敢置信,“去哪了?”
不是去哪里了,是死了!
死了?
永安看向孙重山,“他二叔死了?”
孙重山先是愕然,而后是悲伤,最后是眼泪滂沱,“老二死了?!”说着,他就怒吼一声,“蒋家找了个好替罪羊!”
永安慢慢的垂下眼睑,突然间,她觉得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