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鹏生来的晚了一会子,结果没进院子呢,就听见这么一出。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就笑,“这是几个菜呀,喝成这德行了。”
“没多!我这酒量……半斤开胃,一斤热身的……哪到哪儿,就醉了?那不能!”他大着嗓子,拿了酒杯冲着周鹏生,“兄弟!你是我兄弟不是?”
得!真喝多了。
“是!亲兄弟。”周鹏生二话不说就喝了,“是亲兄弟咱啥时候都能喝,今儿你该睡了。你不睡还有我叔我婶儿呢,叫两人熬着。”
林大牛抱着周鹏生就又哭呀,真是眼泪鼻涕都下来那种,“我这半生坎坷……我唯一盼的就是我闺女往后过的好。不求大富大贵,就图个舒心如意。我这高兴的……我找到我爸妈了我高兴,孩子有姑姑叔叔我也高兴……别管谁帮衬谁,这世上多个人挂念你,在难的时候能搭把手,这就是亲人呐!兄弟……要是我有个啥意外了,四丫你得管……”
这是喝糊涂了!
“我到那头了你都能活着。”周鹏生好说歹说的,几个人废了老鼻子的劲儿才把人给弄屋里去,一躺下就鼾声震天。
出来之后周鹏生就笑,“你爸是高兴的。以前最担心的就是你没个能贴心贴肺顾着你的人……”两口子这个,年轻的时候都是好的。等经得住时间考验的,那才是真好。所以嫁了闺女林大牛的心也没更放松的。找到亲人了,一半是为他自己高兴,一半是为了他闺女高兴。他是觉得,夏家是能叫孩子依靠的亲人。
这话说给桐桐听的,但也入了夏九墨的心。江映雪是哭了半晚上,低声道,“还得给文荟和文茂写信。四丫跟咱家别的孩子都不一样。”
是!啥样的偏爱都不能补偿幼年的坎坷。
林大牛是完全喝断片了,头一天晚上啥样第二天压根就忘记了。头疼的喝了一碗闺女递了汤,等吃早饭的时候就已经不咋疼了。想起来家里很快有个孙辈的时候,真就只剩下欢喜了。懈怠的干劲又回来了,他不敢叫女婿老是冒险从外面弄东西回来。他得想其他的法子。
到了工地上,他一改之前的作风。之前是啥事不管,就是来养老的。现在不同了,他才四十来岁,他的人生其实还有可远的路能走。养老,那是闺女想安顿他。可他,也想叫孩子们有依靠。
就像是人家郭红英家,她爸是厂长,人家当兵,人家留在部队提干,听闺女说好像找了个部队上的对象,也准备结婚了。看看周鹏生,人家凭借着当年做领导留下的人脉,哪怕被下放了,他闺女和他过的日子那也是不错的。
人家是当爹,自己也是当爹的,这爹跟爹的差别咋那么大呢?以前是觉得能力有限,但是现在……自己没走失之前,受到的教育就是最好的。不说别的,就电力系统那点资料和设备上的说明,厂子里请的那些翻译都是二把刀,可自己却是真懂。德语和英语找补回来之后,跟母语一样熟练。
电厂是煤矿和电厂联合建设的单位,自己至今都是煤矿的职工。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煤矿上下都知道。要是自己都不可信,那谁可信?所以把洋文资料给自己翻译,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只看自己愿意不愿意了!
他把想法跟周鹏生说了,周鹏生挠头,“兄弟,这事你可得想好,这事如今可敏感。”
敏感什么?咱也没想干啥,就是想找一碗技术饭吃。
周鹏生点头,“成!我给你搭这个桥。”
于是,没几天,这边正割麦子呢,林大牛被调到电厂指挥部办公室去了。
回来之后,那一身比较老款的衣服不穿的,拉了四爷一身半旧的干部装,别了一支钢笔,扭脸叫桐桐看,“闺女,咋样?”
精神!回头咱做一身新的。
成!新的就新的,爸给你也争取个干部子女的待遇。
林雨桐觉得挺好,别管为啥,男人有了事业精气神都不一样。喜欢就去吧,你高兴就好。
林大牛一干这个,四爷可累了,回来就整理册子,都是关于电力方面的。从具体的操作指南,到各方面的规章制度。
四爷是正儿八经学过电力的,他是内行。对林大牛呢,说法还得是:叫试验站的人从图书馆找来的资料上摘录的,您看能不能用。
这可当了大用了。
他看了东西,还问四爷,“能不能找到相关的书,我得系统的看看。”
想学就能找到。
哪怕是现学现卖呢,只要肯学,在如今啥都缺的时候,他就是有机会。
林大牛这种的,在施工现场就是受工人欢迎,跟那些下放下来的比,他更有群众基础。图纸上的数据啥的他看的明白,看明白了就跟工人说,那些就敢开玩笑,说林大牛你个混蛋玩意,你说的准不准的,要是不准将来是要出大事的,闹不好都是人命。林大牛一摆手,死不了。死了你老婆孩子我给照看,照我说的来吧。
然后大家哄然一笑,该咋干还得咋干。混到麦收结束,人家都喊他‘林工’,这个林工完全没有资质,大家给封的,就这么来吧。
反正工地上啥事他都管,图纸看的懂,资料能翻译,跟文化人能沟通,跟工地上的泥腿子厂痞子一样能打交道,成了一个上传下达中少不了的人物。
村里这些人都笑呢,说是大牛你成啥神呢,到这岁数了,你抖起来了。
林大牛也不以为意,反倒是找了老支|书:“找人去拉电线杆,想法子早早把电线杆给立起来,然后找公社赶紧把电线弄来,早把通电的准备做好早好。这水渠抽水,啥玩意离的了电?”
“电厂那边快成了?”
没那么快,但这铺设得提前安排了,“邮局和电厂估计得招外线工,先是临时工。你往村里透透信儿,有办法的赶紧想办法去。在单位吃过苦的都不会白叫吃苦,迟早能转正。但就是一点,这个活特别重,得能扛能造的。”
咱在县城也见过电线杆子,那么沉呀?
里面都是钢筋水泥,你说沉不沉。
成!咱心里有谱了。
谁知道夏天没过完,这电厂开始招人铺线的任务就落在了林大牛身上了。人家新官上任,成了这个工程的总负责人了。
招收多少人,工资多少,补贴多少,什么奖惩措施,什么抚恤办法,这每一笔都得从他手里过的。且想塞人进来找关系的不少,想换个轻省点的工作的不少。他尽量秉持着公正,可处于礼节性的拜访所得并不少。
林雨桐觉得家里的东西一下子就丰富起来了。什么麻花、点心之类的,不缺。一半给老太太收着,一半全放自己屋里,吃吧。
有林大牛打掩护,四爷的很多行为就不扎眼了。就像是家里飘了肉味了,村里人都默契,林大牛现在那可牛大发了,手底下管着那么多人呢,你管人家咋弄来吃的的?至于紧挨着的派出所,一周被林雨桐送一只兔子给后厨,大家都能吃到,谁说林雨桐干啥。
今年试验田里种的都是菜,种了菜完了跟农场换了一部分玉米够大家分就完事了。山里有红薯有土豆有山药的,粮食足够吃的。可这些收了之后,四爷不在山上种菜了,他叫撒上油菜。这油菜苗也耐寒,明年春上间苗当青菜,回头菜籽榨油呀!
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往来拉菜的各种车就络绎不绝。给不了一车菜,半车也行。都是夜里来的,除了试验站的人谁也不知道四爷都换回来多少东西。
而就在这个时候,林雨桐收到一封信,是朱铁头寄来的,信上说,林美琴跟村里一个五十多的老光棍跑了。
说那老光棍是早年要饭落在村里的,跟谁家也不连亲。但在村里住了很多年了,大家也不防着他,结果两人不知道咋说的,直接给跑了。
林雨桐心说,一个五十多的老光棍需要咋说?没见过啥是女人,给点甜头他都敢为林美琴死去。带着她跑算多大的事?
她给那边回了信了,说林美琴脑子不正常,想跑就跑吧。不能怨怪他,叫他好好过他的日子。
可这事还得跟林家三姐弟说一声的吧,这一说,三个人就一脸丧气,“她多大岁数了,咋就不知道磕碜。在那边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结了婚了,正经的过日子不好吗?跑啥?”
林爱俭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在那边人家还顾忌着四丫,好歹对她还有分寸。可跟个老光棍跑了,那家伙就怕好容易有了媳妇再给跑了,敢叫咱们知道吗?舍得叫她再跑了?我看呀,就是杞人忧天。她这是自己往死里作呢。”
林爱勤皱眉,“那要是她说动那男人,回来呢?”
除非那人是个傻的!
但林雨桐估计,林美琴还得奔着家的方向来,因此一直注意着周围新来人口,尤其是临时工这边带来的家属。
结果没发现格外特别的,她也就没太在意。想着八成是被林爱俭给说着了,那老光棍带着林美琴怕是跑远了。
她却不知道,她没发现,可林大牛发现了。最开始注意的是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这人是个哑巴,嘴里呜呜哇哇的,意思是活不下去了,求个活干。手里还有个被水打湿的介绍信,字迹都看不清楚了。下面招人的瞧着怪可怜的,就叫留在工地上看场子,别管怎么说,确实是需要这么一个人的。用谁不是用呢?这埋电线杆,还有电线圈啥的,也不在电厂,没有啥隐秘,不怕敌te。
林大牛转悠了几天,过来过去的,就发现这人有点躲自己。有些人天生怯懦,他也没在意。直到后来,发现这老小子并不是整夜在工地上,他是半夜会往煤矿的方向去的。那里山下有不少废料堆,他跑那儿干啥去呀?他曾经在那里挖坑炼铁,难道这老小子也弄这个?他就留了心,晚上叫了周鹏生跟着这小子过去了。
借着这里的矿石松散,这小子在山上弄了个窝棚。夹在石头中间,不到跟前都发现不了。他进去也就半个小时,然后利索的就出来了,再往工地上赶。
这是啥意思?从工地上偷了东西藏在这儿了?
等人走了,他跟周鹏生两人过去看去,手电筒一照,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呜呜哇哇’的,像是被塞着嘴挣扎呢,再一瞧,身上捆的跟粽子似得。
周鹏生要过去,林大牛一把拉住了,他咋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呢?
他朝后一指,周鹏生也就不过去了。等距离那窝棚远了,他才道:“是林美琴。”
周鹏生吓了一跳:“那老小子,就是那个老光棍?”
嗯!
周鹏生赶紧道,“这事不能捏破,还得把人弄走。尤其是林美琴!要不然,可太伤几个孩子的脸面了。”
谁说不是呢?
林大牛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催四爷:“天怪好的,队上也不忙。你把驴车借上,带四丫去县城的医院叫人家大夫给瞧瞧……村里这好些可都说了,四丫这肚子有点大……”
是双胎,自然就大些。
可林大牛不放心,那就去转一圈也行。
林大牛还叮嘱,“要是怕颠簸的厉害,就在你二姐那边住一晚再回来也成。”
林雨桐就觉得这咋像是要把自己打发了样子。
是有事瞒着吗?
行吧!他要瞒着这必然是有瞒着的必要的。林雨桐假装不知道,可高兴的应是,“我去住招待所,还能顺便看场电影。”
王大宝的面子好使,住招待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吃饭去饭店,肯定饿不着咱。乐的出去溜一圈。
两人驾着驴车从这边村口出村,朱铁头却从那边村口进村。是林大牛拍了电报把此人叫来的。
朱铁头这人呢,不用林大牛说话,他自己跑到工地找人去了。他一去工地,那老小子就缩了。可朱铁头啥体格?他啥体格?他跑的了不?这老小子避着人就给朱铁头磕头,“我猪油蒙了心了,人还在……我还你!我还你!”
林美琴以为被解救了,谁知道进来的是朱铁头。
但不管是谁,能救她就行呀,她顿时就哭了,“救我!是那老东西绑了我。”
“我知道!”朱铁头一脸的认可,“你就是疯了也不会主动跟他走?肯定是他绑了你。咱回去就去告他!”
对!这老小子别想有个好。
朱铁头一个人,带着林美琴押着那老光棍就走。是夜里走的,周围变化大,林美琴都没意识到这是哪里,就被带着离开了。回去之后直接上了派出所!
林美琴身上的伤痕还在,老光棍在那边假装哑巴,随时都有人证的。不认栽都不行。
人家派出所的人还教训朱铁头,“明知道你媳妇脑子不正常,你怎么还不看好?”
“我总不能把人锁着吧?”他一脸的为难,“我怕人说我虐待她。”
“叫人带走了,那才是虐待。你瞧瞧身上那伤!”人家特别语重心长,“你自己关了,好歹有谱。有吃有喝,冻不着饿不着的,不打不骂,这对她来说,就是好日子了。可别再这么大意,叫人给跑了。”外面的人哪里能跟家里人比,对不?家里人至少不会这么伤害她!
是是是!我回去就把人给锁了。
林美琴被朱铁头光明正大的给锁地窖里了,派出所知道并允许的!
这事办的除了周鹏生,谁也不知道。别说林家姐弟了,就是林雨桐也不知道!林大牛是一点也没让这事跟几个孩子沾上。回头只说了一句:朱铁头拍了电报来,说你妈又回去了,说是愿意好好过日子,再不跑了。放心吧,没事了。
林雨桐觉得哪里不对,可谁也没深究:知道她蹦跶不了了,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