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指着记事本扉页“谷雁卉”叁个字,“你的那位好朋友,对吗?”
他一想到听过的传闻,就不寒而栗,正襟危坐起来,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这些东西的主人,是她?”
吕虹点点头,面容迟钝,好像魂掉了一样。
“你的这位好友生活中是不是挺讨人厌的?她把钱财藏在这儿,就是在准备后事”他忽又恍然大悟,“所以你现在的工作,是继承遗愿,完成未竟之事。”
顷刻,他眼里就由好奇转变成了钦佩,进而她平日里的阴晴不定,冷漠无常,他心中也充满了理解。
“难怪她写得最多的东西,就是跟你现在做的那个题目那么接近,也是由于接近,我才想到带你来这里,可能会帮到你。这不是巧合,这是注定。”
吕虹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接下来他的话成功让她无话可说——
“妈妈,你不要介意,你写的和她写的比较起来,差距不是一般的大,我翻过她写的东西,她是一个把毕生精力都花在感兴趣事物上的人,你和她的差距就在这里。”
“当然不是你的错,你很忙的,要赚钱,要养我,要为我收拾烂摊子连成家都耽误了,不过相比之下,她还是胜你一筹,她已经把学术当做伴侣了。”
“她最让我深刻的是巨人伤害人类的行为,她的预测和看法——当他们对能量有需求的时候,同一空间存在的数个人类之中,往往会是做功最少的人类成为他们的能量补给品,人类相比较于他们,落后的程度超出任何一个人类的经验范围,以及人类的经验总和,在他们眼中,我们不仅是低等生物,也是随时可以化作能量的移动食物。”
“而他们衡量一个人的‘功’,并非从叁维来看,而是四维以上,通过一个人的过去,未来,来衡量他所存在的‘价值’,值得庆祝的是,人类早在拥有宗教信仰的时代,就预见了他们的衡量行为,它叫:神明开眼,因果报应——多么伟大的见解啊!精妙,通透,像她的首饰盒一样在闪闪发光!”
他试图客观陈述,褒贬具有,但怎么也掩藏不住对谷雁卉那个疯女人的欣赏,恨没能早些年出生,相逢已晚。
“因果报应就像我的那叁位室友,要不是小双去游泳,就不会引发感染,我也不会想着逃跑,之恒爸爸他们确定病毒来源至少还要晚半年,通过小双他们的死亡,等于间接挽救成千上万的人——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们呢?他们还没成年,成绩也很好,经常带着我一起学习,还给我吃的,教会我很多事,而未来他们还可以做更多更多的事,只差叁个月了为什么命运会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选中他们?”
有好一会儿,他没说话,阴沉着那张本就冷峻的面孔,陷入某种思考,然后他瞥见吕虹一脸呆呆的,似在看他,又似不在,便笑起来。
“很震撼吧?尽管你以前接触过巨人,但肯定没来过他们的巢穴,第一次来都会这样,接受起来有点困难,你已经比他们好很多了。”
他们是谁?
他手搭凉棚望天上,太阳已升至最高处。
“直射了,我们换地方。”
沙漠温度不高,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只不过太阳当空的时候,温度还是会高出一截。
空旷的世界闯进来一个人类,这儿就成了他的乐园。
每座沙丘的阴面温度都较低,其中一处阴面搭了座帐篷。
那自然是数次进入此处沙漠的吕竹搞出的作品,里面也盛放着他的物品,看上去他没少在这里过夜。
赤裸的纤夫肩头绷紧一根绳子,绳子尽头用大木箱盛满各类书籍册子,女人用品,箱包,木箱被当船一样拖动在流沙之河,绳子镶嵌进了纤夫肩头肌肉里,可见物品之重。
纤夫一步一个脚印又一个脚印消失地进入帐篷,帐篷里,头戴猫头鹰毛线帽面容姣好的女人正在清点物品,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赤裸到只穿了一根裤衩的人,他却浑然不觉有什么,用帐篷里的毛巾擦拭肩背上的汗珠。
吕虹卸下随身包交出去,“里面有水。”
她终于回过神来了,在此之前,她都像木头人,魂不守舍,而一回过神,她就开始处理沙漠女主人的物品,清点,排序,列档。
要处理完,今天的时间就差不多了,这里没有电,夜里是看不见的。
吕竹接过包,到她身边大喇喇劈腿坐下,就像小时候坐在忙碌的大人身边那块垫子上。
就见全身蒸腾着热气的健美之人打开女式包,掏出一个颜色鲜艳的儿童水壶,眼睛就亮起来,这是从前去动物园,她给他买的,她太忙,动物园就带他去过一次,这个水壶也就用了一次。
在她心中,他一定是不着边际的,他明明告知了这次外出是他向她提供帮助,她却依然断定他又想着去哪儿寻开心,而她也义无反顾跟他走了。
吕竹心中暖流淌过,然后往包里继续摸,他“啊”的叫出声,缓缓拿出一根电棍,手正按在开关上。
“”
还是防着他使坏的吧?他面无表情把电棍塞回包里。
吕虹时不时从谷雁卉的物品中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帐篷外那道鲜活的身影。
他一会儿跑不见,一会儿跑回来,一会儿跟她学着清点帐篷里自己的东西,一会儿又将一些东西搬出去。
这会儿,他坐在帐篷门边,双腿浸泡在沙里,就像劳累了一天的上班族,夜晚做足浴,再提起双腿时,他发出舒服的喟叹。
他立起来,敲打双腿膝盖至小腿,露出开心的表情,又去沙漠里撒丫子跑圈,又蹦又跳,完完全全是个孩童的模样。
他的腿得到了治愈,想必,他那般折腾自己,玩起来不要命,有恃无恐,就是仗着这片沙漠可以为他提供修复吧?
他又坐下来,跪地磕头的姿势,把半个头都埋进沙里,就像一只鸵鸟。
“”吕虹漠然的表情出现裂缝。
他在巩固他的发根。
就像秃了多少年,一朝有了头发,老来得子般地倍加爱惜。
电视里洗发水广告的女明星,甩着倒长不短头发从沙子里钻出,发丝飘扬,落回白净的后脖子,修长脖颈向下,是同样白皙的裸肩,再往上,裸肩主人喉结滚动,发出舒服的喟叹,沿着清晰下颚线继续往上,赫然露出一张高鼻深目的男性面孔。
前段日子积累出的斑斑银丝就在这风骚甩摆间,消失无踪,他又恢复了那一头光线下浅棕趋势的头发。
颀长身躯只穿了条底裤,“嚯哟”一声从沙漠最高的沙丘顶部往下跳。
沙丘阳面有弧度,阴面却是刃壁,就像倒扣的花盆剜掉一半,剩下的形状就是墩板上的大饺子,沙如瀑布垂挂,却静止不动,仿佛有一只巨手,将它们捏合抹平。
就见一个黑影从上面落下来,下方沙地受到冲击,竟出现了漏斗的形状,扬起的沙犹如水花,溅起又落回沙面,漏斗口子瞬间吞没了冲击物。
再冒出头,他已游到距跳下来的位置几米开外。
当冲击力超过阈值,沙漠就接到了命令,物质形态为之改变。
现在沙漠就像晃荡的湖面,巨大的水波纹从吕竹掉落的地方悠悠扩散,荡漾到了帐篷门口,而帐篷犹如小船,漂浮在原地,也跟着轻轻晃荡,这片空间跟着放开性子燥的吕竹,一起浪了起来。
“下来吧,试一试。”
“真的很好玩!”
吕竹的头冒出沙外,诱惑帐篷里面坐着的女人。
都不抱希望了,他家大人一向都放不开,他转过身去,准备去玩自己的,忽然感觉胸口的沙在溢高,回头一看,她已经跳了下来。
刹那间,他从脚板到发根都在发抖,兴奋地大叫:“来追我啊!”转头蝶泳姿势划走。
“”
吕虹如同初次下水,在过分柔软的沙里呛了几口,扑腾踩起,一步一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