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自然也看出了皇帝的不怀好意,可是,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几个敢拒绝皇帝敬酒的人。说是敬酒,这分明就是逼着喝嘛!
虽然没办法拒绝,但是房玄龄却用了一个很好的方法—假喝!此时,哪怕太子就在他附近,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李承乾眼睁睁的看到老房头跟皇帝互相示意后,看似很优雅的捧杯饮酒,实则全部顺着宽大的衣袖倒了下来。好在他衣袖的吸水性不错,这才没有撒到地上。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继房玄龄之后,就是杜如晦。见太子没有大惊小怪,而是默不作声,杜如晦、长孙无忌都用了一样的方法。
在温彦博也故技重施后,第一个拒绝饮酒的人,出现了。
魏征没有喝酒,而是施礼道:“启禀陛下,昨日微臣偶感风寒,高热难退,不得已请孙道长开了一剂药,孙道长再三叮嘱不能饮酒,不如您我君臣,就以茶代酒如何?”
听到魏征这么说,御座之上的李世民不悦道:“不过是一杯酒而已,爱卿放心,朕也就让你喝这一杯而已。”
魏征依旧不为所动道:“陛下还是莫要相劝了,自古以来,逼迫臣子做不愿意的事情,可不是明君的做派。臣观陛下有旧事重演的想法,不知道陛下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魏征无礼!”
虽然怒吼出声,但是皇帝的声音多少有点底气不足了。
魏征并没有被吓到,而是离席而出,再次行礼后说:“陛下常说,君待臣子如心腹,则臣视主上为手足。有什么想要说的,或者想要做的,您不妨直言,为何非要将臣等灌醉,才肯说出口呢?”
眼见魏征步步紧逼,所有的朝臣,就连李承乾也暗自朝他伸出了大拇指。敢跟皇帝如此对峙的,除了这一位,还真没几个。就连新的侍郎马周,也只是循循善诱,从没有跟皇帝真的对着干过。
御座之上,李世民的表情变化的很是快,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平静,甚至还有一点羞愧掺杂其中。
好久之后,李世民才叹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朕想要封禅泰山,诸位爱卿可愿意相随?朕平生所愿,不过如此而已,如今巡幸登州,尚且因为晕船恐水而强撑,有生之年,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来山东的机会。唉!”
眼看皇帝左右踱步,一阵伤感的样子,好多人都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哪里是皇帝啊,跟要不到想要东西的小孩子不是一般的模样?晕船?晕船您还跟随船队远航到了高丽,还杀了好几十人?吹嘘自己威猛依旧的时候,怎么不见您感慨韶华渐老?
魏征显然不吃皇帝这一套,严肃道:“陛下,泰山封禅不是不可以,以您当今的成就,已经足够封禅了,可是,为了戒.....”
“那就是可以了?”
不等魏征说完,皇帝就惊喜的转过了头,显然没有听下去的意思。
“可是陛下,为了戒骄....”
“既然魏卿都这么说了,那朕这就安排,准备启程!卢宽何在?”
看到卢宽低头苦笑着出列,魏征只觉得自己顿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皇帝如此的耍无赖,他竟然无所适从。
眼看皇帝已经跟卢宽商议起礼节规模等问题,魏征只好叹息一声,退了回去。
夜宴,以皇帝留卢宽和房玄龄连夜议事而结束。朝臣们都哭笑不得的离场,连魏征都败在皇帝的无赖战术下,他们谁能劝阻?更何况,皇帝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强调过泰山封禅会自己出钱,连最实用的理由都用不上,还有什么理由能阻拦他?
魏征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到了好多人都要避着他走。
不过避着的人,自然不包括长孙无忌、杜如晦和温彦博。
长孙无忌拉住了魏征,说:“行了,别摆着这副臭脸了。皇帝携大胜高丽之余威回归,谁敢掠其锋芒?他没有坚持用皇权达到目的,而是耍无赖,已经很不错了。莫非你还要跟以前一样,步步紧逼,跟陛下面对面的质询不成?”
“你是来给陛下当说客的?”
魏征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之前长孙无忌给皇帝充当说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搞得他比房玄龄更像是宰相。
杜如晦则直接的多,直接开口道:“算了吧老魏,陛下想要封禅,就让他封去,咱们随其骥尾,也能名载史册啊!”
魏征懊恼道:“什么名载史册,你们别跟老夫扯这些,我就问你们,你们没发现,陛下已经越来越肆意妄为了吗?我们....”
说不下去了,因为李承乾刚好在一边路过。
看四人都惊讶的看着自己,李承乾挖挖耳朵,轻咳一声,面无表情的准备经过。失算了,早知道应该避着点才行。
才要离开,谁知道长孙无忌却伸手拉住了他,说:“太子殿下不妨也听听,你是储君,这也算是我等臣子给您上的一课吧!”
说完,李承乾就被长孙无忌拽着离开了正殿,回到了他们的办公屋。有些话,还是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各自落座以后,李承乾狐疑不定的看着长孙无忌,他不清楚说皇帝的闲话,跟储君有什么关系,还上课?
魏征见长孙无忌没有逼着太子的意思,叹息一声,这才继续说:“打从玄武门以来,陛下便励精图治,对内,促进了人口增长,接连度过天灾,对外则积极进取,连攻草原、高昌、吐谷浑、高丽。通过这一系列的事情,陛下确实证明了他是一代英主。但是,与此同时,陛下的权力欲望也在不断的膨胀。
首先就是岐州出巡,接着就是登州出巡,现在又是泰山封禅了。一旦隔年陛下准备下江南,我等应当如何?现在是兵权被陛下收拢在手,这虽然很大程度上解除了内部烽烟之忧,但是也让陛下的权力大到没边儿了。一旦陛下对文臣这边动手了,还成功了,到时候的朝堂还有什么作用,谁敢违背陛下的命令?”
看着魏征严肃的样子,李承乾忽然想起了帝王学中的一部分。
臣子与皇帝本来就是相对却相互合作的,皇帝统帅臣子,臣子限制皇帝、限制皇权。主强臣弱,会出事儿,主弱臣强,那就出大事儿了。现在,魏征担忧的,显然就是前者。
皇帝,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人为全天下操心的话,绝对会变成瞎操心。
现在的李世民,已经有了几分我行我素的苗头,这么发展下去,九成九,不十足十的他会被欲望和权力给吞噬。
念及如此,李承乾忽然后悔把火药给鼓捣出来了。没有火药武器,就算大唐这段时间内依旧会获得对外的胜利,却不会胜利的这么彻底。
温彦博见李承乾在低头沉思,不由得瞪了长孙无忌一眼,温言道:“殿下,我等跟您说这些,并没有评判陛下的意思,您现在还是太子,等什么时候您继承了大统,就会发现,权力的滋味会让人着迷,再坚强自律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所以啊,想要一个人对抗欲望是不可能的,臣子才是借力的对象。一个人判断事情有可能走入误区,两个人也有可能,但是三五个人,概率就小了很多。”
李承乾点点头,既然温彦博只是说道理,没有牵扯到皇帝的身上,他还是能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