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问题出在这个新人身上。
“现在出国,回来得隔离,一周后的节目录制就赶不上了,那边我们还得罪不起。”姚倩启动车子,说得不紧不慢,却不留反驳余地,“你这段时间也累了,休息两天,挑挑新剧本,争取再出个爆剧,把地位稳住。”
沈初雪不语,在后座躺下来,戴上耳机听有声书,思绪却飞得很远。
十年,确实太久了,久到仿佛艺术体操和苏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但黄静美的出现,把她珍藏心底的事与人,毫不留情地翻出来。
如同粗暴地翻找装旧衣的箱箧,徒留下满室杂乱,堆陈其间的是泛黄的记忆与无用的伤感。
其实,她就算真的去了美国,又有什么用呢?分开时他们还太小,没有过任何诺言或示爱,她凭什么认为苏致会和她一样,那么长久地思念着对方呢?
或许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和她曾经的竞争对手在一起,对他来说,也许跟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没什么两样。
或许他在国外,早已结识了更多的优秀女孩,恋爱,结婚,生子。
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她听着耳机里熟悉清澈的男声,还是忍不住埋下头,微微啜泣起来。
她只是想去看看他,确定他在国外平安。
黄静美说他后来做了医生,可她偶尔看到国外的报道,那边医院的境况仿若修罗场,在那里当医生……他,还好吗?
沈初雪不知道,她只能期盼苏致一切都好。
如今她已经是令人艳羡的三金影后,甩同龄小花们一大截,可艺术体操和苏致却是她心里永远的遗憾。
那时候在省队,即将参加第一轮奥运选拔,她和奥运,和苏致,曾经那么近过。
过去两届奥运,她都没敢看,原本要在今年举办的东京奥运会,推迟到了明年,她想,这回她该去看看了……
沈初雪在后座静默着,忽然听到倩姐一声惊呼,随后是一阵刹车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对面大卡车的车灯离她们如此之近,明亮得如同一束通往天堂的小径。
天旋地转。
“小雪!”姚倩惊恐地大喊。
沈初雪失去意识之前,只觉得后腰被硬物硌得生疼。那是她随手扔在座位的奖杯,此时离她春风得意地说完获奖感言,不过十二个小时。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播放页面一闪一闪,书名和配音员的名字交替出现。
《初恋纪事》
sunne
少年温柔清澈的嗓音不曾因车祸而中断。
但为之流泪的女孩,已经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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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我今天不能写作业了。”
“为什么?”
“今天新学了绳操,我练得手腕疼!”小女孩说得高兴极了。
男孩叹气:“那就背单词。”
“不嘛不嘛,哥哥,我刚刚看到前街的樱桃红了,我们去爬树摘樱桃吧!”
“你不是手腕疼么?”
……
沈初雪醒来之前,做了这样一段梦。
她已经不大想得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如果不是梦到了,大概她永远不会再记起这样一段对话。她和苏致曾经有过太多这样的场景。
不过新学绳操,那么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吧。
因为黄静美的出现,她竟连梦里都是苏致了。
沈初雪心里感慨着,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感觉头晕得厉害,昏昏沉沉中,她终于想起,自己昨晚出了车祸。
但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在车祸中幸存下来,就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陌生而熟悉。浅粉的窗帘,粉白相间的书架和电脑桌,连身上的被子也是粉底樱花纹……这分明是她儿时的卧室!
沈初雪怀疑自己在做梦,撑着虚弱的身体起来,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女状态。
这是真的吗?
她愣怔地坐在电脑桌前,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影后,此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眼里满是震惊。身体似乎病得厉害,她软软地趴在桌上。
这会儿,她终于听到门外有动静,隐隐约约的声音透过老房子隔音并不算好的墙面传进来,是个中年男人。
“小雪这个长相,当运动员可惜了,跟我去拍戏,保证红遍大江南北!”
是高阳导演的声音!带她拍了人生第一部电影的高阳导演,又在六年之后,再次合作,那一次她拿到了金马奖,从此开启三金影后的征途。
“可是,娱乐圈似乎有些不大好的传闻,她还这么小……”这是她妈妈,语气中的担心显而易见。
“大哥,嫂子,我要是带她进这个圈子,肯定会保护好她,别的不说,至少成年前,绝不会让她掺和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高阳道,“再说,当运动员也太辛苦了,你们就舍得她为了一块奖牌,遭那么多罪?”
这话简直说到了沈父沈母心坎上,孩子太辛苦了,尤其是最近为了参加奥运选拔,队里换了一个严厉的教练,要不是她直接累到高烧晕倒,这孩子还瞒着他们。
不过他们还是说:“导演啊,这件事,还是得看孩子自己的意见。等她病好了,我们再问问她,给您一个答复。”
随之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不大一会儿,沈初雪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陆敏看到发高烧的女儿趴在桌上睡,吓了一跳,赶紧进来:“曦曦,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床上去。”
“妈妈……”眼前的妈妈很年轻,只有眼角和眉心印有些许皱纹的痕迹,还没有一丝白发。
陆敏把她扶到床上,听着生病的女儿小猫似的细声细气喊她,心里软乎乎,开口也更柔和:“嗯?是不是想小致哥哥了?”她暂时没说高阳导演又来过一趟的事,自动猜测女儿的意思,看了看时间,“应该放学了,妈妈帮你去喊他过来。”
沈初雪心情复杂,她竟然真的回到了这一年?还没有离开省队进入娱乐圈,和苏致住在隔壁,打开门就能看到彼此……
面前的妈妈如此真实,这应该不是梦吧。
陆敏见她不说话,觉得自己猜对了,宽容地笑了笑,帮女儿拨开额前汗湿的碎发:“妈妈这就帮你去找哥哥,你乖乖躺着。”
沈初雪没来得及反驳,妈妈就出去了。
她揪了揪被子,期待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这个时候的苏致应该在读高中吧,正是她记忆中的温柔少年,可是,她已经是多了十年经历的大姐姐了。以前和苏致在一起,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向他撒娇,可现在呢?总不能跟一个比她小好多岁的男孩子撒娇吧。
更何况,她昨天刚刚见到了他和黄静美的婚纱照。
这件事微妙地哽在心头,如果见了苏致,她觉得自己会忍不住为了这个质问他。原本她只是没有资格质问,可现在,苏致甚至不知道未来的他会做这件事……
唉。
沈展昭也来房间看女儿,看到她因为发烧而有些苍白的小脸蛋,刮了刮她的鼻子:“都是大姑娘了,生病还要哥哥过来陪。”他不知道是妻子自发去找的苏致,只以为是小粘人精的要求,叮嘱道,“他现在上高中了,学业紧,晚上输液不能缠着他一起去,知道吗?”
“知道了。”
“爸爸去给你们做晚饭,给小致炸个猪排,给妈妈炒个肉片,你嘛,只能喝粥咯!”
她点点头,经过十年的娱乐圈生涯,对食物早已没有那么挑剔,爸爸煮的粥也比剧组盒饭好吃。
“不过,等你病好了,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做!”
沈初雪浅笑起来,爸爸还是那么可爱,几十年不变。
因为这么爱她的爸爸妈妈,她终于对自己动手掐了掐胳膊。
疼的。
她真的不是在做梦。
那个干净温柔的少年,应该会喜欢这样清爽的颜色吧。
她终于意识到重来一次意味着什么,这一次,她完全可以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和苏致在一起,再也不用晚上一个人在剧组想他想到哭,却只能听他录的书,然后哭得更为放肆。
放下那点在意之后,她便只剩下隐秘的期待。她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过苏致,如今的她多了十年记忆,知道该怎么表现得乖一点,好让他更喜欢自己。
她一向任性惯了,可如果是为了他,乖一点也无妨。
……
陆敏从隔壁回来,沈展昭的猪排炸到一半,从厨房探出身一看,发现只有妻子一个人。
“小致呢?”
陆敏脸色不大好:“关秋兰说他病了。”
“小致也病了?严不严重?”沈展昭忙问,“要不要我帮忙送医院?”
“你这榆木脑袋,还真信啊,病什么病,我看就是关秋兰不让他见我们曦曦!”陆敏恼火道,“我要进去看他,连门都不让我进,她什么意思?看不上我们家了是吧?”
“你小点声儿,让人听见多不好。”沈展昭好脾气地说,“没准真病了呢,这个季节是流感高发季。小致不过来,那我少做几个菜,开饭吧。”
“现在哪有什么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