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大概也就开个一两个小时而已,南解意好像才刚换下衣服吃了个饭,甜甜就回来了,看到女儿进来她才想起,自己好像忘记等女儿一起吃饭了。她对甜甜其实是很抱歉的,武装起心情,露出笑脸把女儿叫到身边,并不再提之前的不愉快,“家长会好玩吗?甜甜是不是被表扬了?”
甜甜看起来还满开心的,“还蛮好玩的,老师给我发了叁张奖状。”
奖状大概是人人都有的,老师手作的小海报,上头写了一些哄孩子开心的小奖项,甜甜他们这样的小学生们则会意地装出被哄到的样子,配合老师的演出,完成寓教于乐的教育环节。南解意看了几眼,为甜甜鼓掌,“明天带给小爸看,小爸肯定老骄傲了。”
甜甜笑嘻嘻地说,“嗯。”
她小心地把奖状收好,南解意陪女儿一起吃晚饭,给她夹菜的次数比之前多,吃完饭又陪甜甜做了一会作业,再带她去洗澡,其实甜甜现在自己洗得已经很好了。
“妈妈。”洗完澡,甜甜被抱到床上,浑身香喷喷地搂着南解意不肯放,南解意留在儿童床上陪她,“想不想妈妈给你说故事书?”
甜甜摇头说,“妈妈——你是不是很讨厌爸爸呀?”
她仰脸问,脸上散着纯净的光芒,活像个小天使,南解意的心都化了,她搂着女儿说,“妈妈要向甜甜道歉,下次不会了,妈妈今晚没控制好。”
但她女儿好像不是很信任她,甜甜仔细地观察着南解意,她突然投入南解意怀里很用力地回搂着母亲的脖子,“没关系,因为甜甜爱妈妈呀。”
母女俩的温馨时刻其实也很难得,因为甜甜还太小,似乎无法理解成人,这还是她第一次问起父母间的关系,“妈妈,我听你和方阿姨说,你想去美国住……你没有去是舍不得我吗?因为我一定要和爸爸住?”
南解意确实舍不得女儿,至少她现在还太小,但她不想让女儿背负上罪恶感,所以说,“不关你的事,妈妈没办法出国。”
“为什么?”
“因为爸爸不允许。”她没说为什么不允许,只是含糊地打发着女儿,“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爸爸有权力,妈妈没有,所以妈妈得听爸爸的。”
甜甜问,“那妈妈很想出国吗?因为那样可以离开爸爸?”
南解意没法对女儿否认这个,那就太假了,她说,“没关系的,妈妈的想法不重要,妈妈会陪在甜甜身边呀,这样也很幸福了。”
她女儿似乎有不同意见,她说,“但是妈妈现在不太幸福,我觉得是因为……”
南解意含笑听女儿分析自己,但甜甜又把话咽了回去,一个欲言又止的小姑娘,这副小大人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南解意忍不住逗她,“是因为什么呢?嗯?因为妈妈离爸爸太近了吗?”
甜甜摇头说,“不是的。”
她很低声地嘟囔了几句,连南解意都听不清,随后又搂着母亲的脖子认真地说,“妈妈,等甜甜长大,我会带你走的,等甜甜有权力了,甜甜来保护你,甜甜来带你出国,好吗?”
所有的孩子或许都曾对母亲许下这样的承诺,而大人在感动之余或许也会跟着自省,南解意忽然意识到自己让女儿担心了,她必定是表现得很脆弱,才让女儿感到自己要承担起保护母亲的责任。父母之间隐约的敌对,无能的母亲,都给甜甜带来了压力,她无法指望母亲,反而想要自己来完成母亲的愿望。
这远比李奉冠的指责和说教更伤人百倍千倍,更让南解意难堪,他曾说过的那些话似乎正在被残酷地证实,全是对的,她连保护女儿,不,她甚至连给女儿一个和平的家长会都做不到,她非但没有保护女儿,反而成为伤害她的人,南解意说,“甜甜——”
但甜甜并没有听她说下去,她想要保护母亲的同时也正否认着她的权威,唯有弱者才需要被保护,甜甜现在似乎是不那样听信母亲的话了,她搂着母亲的脖子,几乎是严肃地说,“但是妈妈,我现在还很小,我需要时间,在甜甜长大以前,妈妈能不能帮我?”
“我不想要爸爸娶新太太——我也不想要弟弟妹妹。妈妈,我知道你很讨厌爸爸,但是爸爸挺喜欢你的呀——”
她女儿拖长声音,软软地说,她的声音又甜又糯,语气还有些天真,带着些任性,“真的,我自己悄悄看出来的,我觉得……我觉得爸爸真的挺喜欢你的,妈妈,不然他为什么一直留着你呢?”
为什么这么想呢?她并没有解释,说不定她分析中的逻辑比南解意所能想到的更直接而残酷,甜甜也并没有剖析母亲的心理,只是这样无邪地要求着,“这就和下棋一样,得遵守规则,是不是,妈妈?你不喜欢爸爸,可是爸爸有权力呀,爸爸能把权力分给甜甜,我不想他分给别人——等到将来爸爸老了,甜甜也长大了,我的权力就比爸爸多了,那时候我就带你一起走得远远的,妈妈,我们再也不见爸爸。”
“但是……但是你现在要帮我,妈妈,你对爸爸好一些,别让新妈妈给我生弟弟妹妹,行吗?”
南解意搂着女儿,怔然地望着她可爱秀丽的脸庞,甜甜是——这世上最可爱,最善良也最纯真的孩子,南解意知道她有多热情,她曾经多少次担心她会在淡薄的亲情和危机四伏的社交圈中受伤,她亲眼见证着女儿的蜕变,甚至是亲手杀死了女儿的纯真,如今她望着这样一只小小的,可爱的权力动物从壳里爬出来,挟着她完全无法阻挡的优势刺入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她的女儿,她的本性是那样的善良——她之所以变成这样,被迫在这样小的时候就接触这些,只是因为南解意把她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却完全没有能力保护她。而甜甜之所以变成这样,这样热切地接触权力,只是因为她想要保护母亲,她要完成母亲的心愿,带她离开这个地方,这是她唯独能想到的方式。
南解意突然想起方清宁的话,‘你帮我祈祷下宝宝不是事业咖’——其实方清宁也担心,她怕儿子有雄心,却因为他们夫妻俩耽于玩乐,起点比别人低。做父母的总想把最好的给孩子,最次也不能成为拖累。
她好像第一次被人从最深的水里拎出来,新鲜空气像刀一样割着她的皮肤,痛彻心扉的同时却也有一种痛快的清醒,不知为什么,南解意的胃反而不痛了,她终于必须去面对李奉冠,去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一切不再像之前那样,让她无意识中极度焦虑。
“好。”她柔声说,挽起甜甜的鬓发别到耳朵后头去。“妈妈答应你,不会有新妈妈,甜甜会是爸爸唯一的孩子。现在你该睡觉啦,妈妈给你唱安眠曲,好吗?”
甜甜点点头,乖乖地闭上眼,揪着妈妈的衣角,在南解意轻柔悦耳的歌声里,和所有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一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