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思南放下手中的碗碟,望向玻璃窗外的夜色,静默中,有漫天的纷纷莹白降落人间。
雪花飘落的速度,可惜不是秒速5厘米啊。
叮铃铃,门口的撞铃声清脆响起。
众人的目光投向大门的方向,一抹驼色的身影正从门后迈入,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成为视线焦点,下一秒抬起眼来,清浅地笑了笑。
雪花从他发梢跌落,他双指微微掸开,明明是狼狈的一幕,却因他而撩人心弦。
凌思南侧身站在原地,和他对上了目光。
怦、怦。
“你总算来了啊凌少爷!”不知从哪扇格栏后冒出来的高航,从边上陡得一手箍住凌清远的脖子,唔,当然,他得踮一踮脚。
轻轻浅浅的笑在老友的嬉闹下转而爽朗得耀眼,凌清远反手就把高航钳进了臂弯里:“胆子大了不少啊,可惜身手还是一样差。”
“诶诶诶,疼疼疼——大人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高航一如既往地狗腿,让一屋子的人都哄笑不已。
“凌少爷还是一样帅得让人合不拢腿……”身边的叶珊珊双手合掌,故作花痴道。
凌思南赏了她一个爆栗:“娃都五岁大了,清醒一点啊姐妹!”
叶珊珊咬牙切齿:“少跟我提那个祖宗,我就算当妈了也有做梦的权力好吧?!”
她对着凌思南向门口走去的背影喊,凌思南也不客气的转回身,张口用唇语警告她——
我、的。
你、滚、蛋!
“啊,真他妈酸。”刘爽受不了地直搓手臂的鸡皮疙瘩,“都这么多年了还泛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段成程半靠在旁边的沙发上见怪不怪,“你又不是第一次见。”
“呵。”刘爽翻了个白眼:“无!所!谓!”
段成程揶揄她:“孤单的人总说无所谓,其实心里一直在下雪~”差点就唱了出来。
他们闹他们的,凌思南还是充耳不闻地迎了上去。
高航已经识趣地走开,凌清远站在玻璃门前,门口的顶灯把暖黄色罩在他落雪的风衣上,也染暖了他浅棕的短发,这一幕让凌思南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上午,也是一抹光,也是被染亮的发,过道里他偏头叫了她一声——
[姐姐。]
“姐姐。”
视线中交叠的幻影渐黯,凌思南被唤回了神智。
“实验室有点事,来晚了。”他走上前,指尖抹去她脸颊沾上的面粉。
她心一跳,一群人在不远处看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举手拍掉他肩膀的落雪:“这是走了很远吗……”说完又觉得自己出尔反尔,明明说好要收拾他的,态度却这么软,于是板起面孔,“不管怎么样,说好了该几点来就不能食言。”但见他头发上还有雪花,手臂还是不由得举高了些,想要帮他理干净。
他主动倾下身来方便她,一张脸瞬时在她眼前放大。
“可是真的很远嘛。”他压着嗓,轻声可怜道,“附近都没有车位,我在雪里走了很久,手都冷了,你摸摸。”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出他声线后蠢蠢欲动的笑意。
不过凌思南摊上这么个弟弟,早就不做人了。
她握上他的手,竟然比她还暖和一些。
凌清远皱了皱眉:“你怎么回事?”
“你骗我。”凌思南冷哼。
“不是,你怎么比我还凉。”他自然而然地将她的手举至唇边,轻呵热气,“我今天明明告诉你要加衣服,外套呢?”
凌思南注意到周围一群看好戏的观众,拧着眉心挣扎道:“我是刚才在洗菜啦!”
可是手还是被他牢牢抵在唇边,进退不得。
他还就这样抓着她,去和老同学们打招呼。
凌思南挣扎了几下,也渐渐安静了。
十多年了,也该习惯他的放肆和大胆,事到如今,本就没什么好再遮遮掩掩,不是吗?
她抬头凝着他光影下的侧脸。
——毕竟,她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爱人。
这是值得自豪的事,世俗再多的非议,在这里,早就不再是问题。
她晃过神,正好瞥见清远抬手打了个招呼。
餐厅的侧门边上,顾霆正搭着手臂,指尖夹着的半支烟燃着火星,微熠。
嘴唇缓慢开合与蓝牙耳机的另一端通话,此刻他闲适地半倚门框,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什么时候来了?
凌思南刚才在后厨忙,完全没注意到。
目光和顾霆对上,凌思南笑得眉眼弯弯,也算表露老友阔别多年相见的喜悦。
清远觑了觑,还是别开头什么都没说。
顾霆最后匆忙几句结语挂断了通话,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头,大步走过来。
“好久不见……前女友。”他刻意调侃,“顺便”看了眼凌清远:“以及——前女友的现任?”
凌思南没忍住笑出声来。
凌清远不可置否,摊手道:“确实好久不见,这位备胎先生。”
凌思南拧了他一下:“说啥呢你们俩。”
“南南……”凌清远装腔作势地吃痛,捂着胳膊低眉顺眼:“我这是正当防卫怎么只怪我——”
凌思南咬了咬唇瞪他:“那顾霆来给我拧一下。”
顾霆从善如流伸手。
凌清远拍开他的手:“这种痛苦的快乐他不配拥有。”
凌思南早就习惯了弟弟的贫嘴,恰好后厨盛姨叫他,她和两人交代了几句就先一步过去了。
两个男人一齐站在侧门边,随便聊了些近况。
顾霆遵循父亲的安排,带着母亲去了美国留学。
有了充足的资金和精心的疗养,母亲最终痊愈得并不意外。
而他作为利益交换的条件,成为了那个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期间他偶尔也有跟清远思南联系过,但因为大家工作都忙,他们婚礼之后,就再没见过。
“看来‘拒绝继承亿万家产’这种剧情,在你身上并没有发生啊?”香烟在凌清远的指间转动,他低头打量着香烟单调的转动节奏,揶揄顾霆。
“有钱干嘛不要。”顾霆自嘲地笑了声:“刚开始,我是不能接受那个人对我妈的所作所为,也不想当他的便宜儿子,可是既然已经做了交易,也没必要假惺惺说我对钱没兴趣。毕竟有了钱,我才有照顾好我妈的后半生。”他停顿了一下,“倒是你,为什么没接管长凌?物理研究院……啧啧,我想都不敢想这会是你。”
没被点燃的香烟在他手上停住,凌清远本就半倾着身,此刻慢腾腾直起:“我不想和凌家有太多的关系。”
“手上拿着那么多股份说这种话就太虚伪了吧?”
“该我的就是我的,别人一分都拿不走。”凌清远的眸光漆黑,雪花从他面前落下,映入瞳仁:“但是我的人生怎么选,别人无权置喙——何况我本来就喜欢物理。”
他听到身边传来顾霆的低笑。
“真羡慕你。”顾霆撩起额发,后脑靠上身后的石墙,“真羡慕你啊,你这小子。”
“顾总这是想回去当田径运动员了?”
顾霆轻嗤:“现实一点,本来也没几个人能像你那样,梦想对大多数人而言就只是梦想。”
“大多数人根本没有为实现它努力过。”凌清远抬眼远眺街角的路灯,“所以,它就只是梦想。”
记忆里这一幕似曾相识。
夜晚,街灯,对未来的打算。
[这一次,我不需要退路。]
那时的凌清远,也是如此坚定。
顾霆若有所思,餐厅内已经有人在招呼他们进屋。
“你知道吗?”凌清远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旁人无法击溃的骄傲——
“南南也曾经是我的梦想。”
后来,梦想实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