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洞晓人心的本事,似乎与身俱来,每次都是一语中的。
路边的寻人令,不由令她想到千山殿的枉死的门徒,继而又念起方才同样惨死的阿莲,一时心生惧意。
既然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也没必要瞒着他了,欲盖弥彰,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笑。
离盏扭过僵硬的脖子,对着他道:“那千山殿的弟子固然死得冤枉,可王爷不能让整个祁王府的人有性命之危,杀之保全大局,我倒也想得通。况且此事因盏儿而起,若是怪,盏儿也只怪自己。可今日之事,又得另当别论,阿莲那丫鬟纵然贪财,却也罪不至死,我原本只是要给她个教训……”
说到一半,离盏猛地想起一个同阿莲十分相似的人——黎家的陈管家。陈管家不过也是为了点银子,就将她黎家全家的性命都卖了出去。她这一辈子,都对背叛深恶痛绝。
倘若阿莲是她的丫鬟,她也一定不会手软。
可顾扶威不一样,他终究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竟悄然生出杀伐之意,还不断半点犹豫。
仿佛碰见了一只动过他地窖几粒大米的小蚂蚁,普通人通常会视而不见,而顾扶威却一定会伸手狠狠地撵碎它。
千千万万个放生的理由,都抵不过自己的一丝杀念。
她畏惧的,并非是阿莲的死,而是顾扶威这个人。
一个看似多情,却冰冷无情,看似随意,却底线重重的人。
顾扶威见她神情的疏离,不禁垂头轻叹:“原来盏儿也不喜欢刽子手。”
离盏不知该怎么接这话,无论如何,他总归又帮了自己一次,情分上总是亏欠他的。
顾扶威见她不搭话,眉目耸了耸:“可本王今日杀她,全是为了盏儿着想。姐姐如仇人,父亲似冤家,逮着错处就把你往死里整。盏儿固然聪慧,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盏儿躲得过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
“我……”
“盏儿心善,不知做生意的人,最是贪生怕死。杀只鸡给他们看看,比你光动嘴皮子强得多。无杀便无威,无威便无权。以你庶女的身份,缺的就是地位。本王只是顺手帮你一把,盏儿不领情就算了,还甩脸子给本王看,好叫本王心寒。”
这话反说得离盏一阵羞愧,她连忙解释:“王爷误会了。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盏儿必定牢牢记在心间。”
“好一个大恩不言谢。也不知盏儿打算以什么实质性的方式报恩,本王光是想想就有些期待呢。”
“我不是这个意……”离盏连忙摆手,却被顾扶威一把按下:“莫急,算你又欠了我一次,待本王想到什么想要的,再找盏儿一一讨要。”
包了个青天大老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离盏心头一阵咆哮,却又奈何不得,索性沉默不言,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愣愣出神。
这一出神,就过了许久。马车里只有车轱辘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压响声,气氛尴尬得要死。顾扶威闭目难宁,侧头又瞧了她一眼。
离盏却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个雕刻的假人。
这下离淼淼看不过去了,皱着眉,插着腰,像个大人似的数落起她来:“人家王爷救了你,你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
离盏震惊回头。脊梁骨被人戳了一下,离盏自觉亏欠,不由嘴角一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把年纪了,恁不懂事。”淼淼教训完她,又捂着嘴,对着顾扶威悄悄道:“王爷莫要生气,我家师父有个改不掉的臭毛病,就是装清高。切,起先分明是她求着王爷帮忙的,现下又摆出一副王爷欠她的样子。”
顾扶威小声附和:“是啊,你家师父有难,头一个就想到本王。本王得知时还有些小激动,现下想想,委实是自作动情。”
“王爷不必理会她,女人就是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艹!离盏忍无可忍,一把揪住淼淼的招风耳。
“你当为师聋了还是死了?小王八羔子,翅膀硬了,能耐了啊!”
淼淼知道她是真怒了,伸手直在顾扶威面前比拽:“王爷救命,我师父发起威来,老虎都往洞里钻!”
顾扶威象征性的劝道:“扯他何处不好,非扯他耳朵,越扯越招风的。”
“这厮逆徒,要是哪天真能招来一股大风把他吹没影就好了。先前的账还没找他算呢!离淼淼,为师让你搬救兵,是让你去找云姨娘,你倒好,逮着一半就跑,还好意思上祁王府去麻烦人家王爷!”
“云姨娘?师父几时提起过云姨娘?”淼淼莫大的委屈,“师父何故要冤枉徒儿,想着王爷就想着王爷呗,王爷生得这般玉树临风,想想又不要紧的……唉疼疼疼,真疼!”
顾扶威越发憋不住了,可见离盏表情如此严肃,不好明着笑她,只好举了袖子干咳两声,挡去上翘的嘴角。
“对本王尚未成婚,盏儿怎么想都不打紧。”
“唰”的一下,离盏就红透了一张脸。上辈子,这辈子,两世为人都没被人这么调戏过。教训离淼淼的心思荡然无存。她别过头,再次看朝帷帘外,只想让风把自己吹得冷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