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管家之前迎着人过来时,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大人向来钟爱黑麻与银灰二色,除了那火红的婚服,沈管家还从未见过大人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
再一看国公夫人,同样是绛红色的衣裙,犹如夭夭新桃。
沈管家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
“敬茶?”
燕昭烈嘴角挑着一抹冷笑,“就凭她?也配?”
琳琅稳稳坐在女主人的位置上,拨着手腕间的翡翠镯子,这还是趁她睡着时,男人给她套上的,大小十分合适。
作为了一个继母,面对继子的挑衅,她该做什么呢?琳琅没有说话,只是略微侧过脸,看她国公丈夫的意思。
燕国公抚了抚琳琅的手背,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转过头,男人唇边的笑意收敛得一干二净,旁人的人埋头缩颈,不敢对视半分。
作为一个见过风雨、岁数渐长的丈夫,燕国公无疑是成熟而且睿智的,他耐心引导着妻子,包容她的胡闹。
可作为一国栋梁、一府之主甚至是久为人父,男人就显得严苛多了。
妻子于他,是想要相携半生的人,是烙在血脉上生生不息的温柔,他有足够的耐性去教她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不能做,什么要警惕。正因为一生时间充裕,所以他不着急,更愿意以一种春风化雨的姿态引领着人。
而且从私心出发,他也不舍得用严厉的态度去责她、骂她。
反正这人以后是要护在身后的,哪怕是她捅了天大的娄子,丈夫为妻子善后,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儿子不同,他日后是要继承国公府的,也许在某种机遇下,少年要远离父母,出门交游治学、明理格物、建功立业等,雏鹰迟早要展翅高飞,不能永远庇佑在他的羽翼之下,到时候他仍如今日这般,不知好歹,心高气傲,迟早是要做他人的踏脚石、他人的下酒菜!
“昭烈,给你母亲敬茶。”
燕国公平静地说,“别说师傅们没有教你,天地君亲师,事君不可不忠,事亲不可不孝,事师不可不敬。你是要当一个不孝不敬的宵小之辈吗?”
“不孝不敬……哼!来来去去,你就会用这种烦死人的礼数压人。”燕昭烈果然还是年轻,才几句就被燕国公说得心浮气躁。
他老子面色淡然,犹如气度斐然的宗师般不动如山,又往儿子心口上插一把刀,“礼数是圣人制定的,经过千年的考验沿袭成风,你既达不到圣人的高度,也没有圣人的风范,名不成功不就,只会冲着女人发火的毛头小子,脸上写着无用二字,有什么资格说圣人的礼数烦人?”
燕昭烈很想甩出一堆大道理糊他爹一脸,但他搜肠刮肚了一番,悲哀地发现没一句合适的,只得恨恨甩了句,“迂腐的老古董!”
“老古董?”燕国公撩了撩眼皮,底色宛如黑潭,“你难道不知道,古董是越老越值钱的?前朝文墨留下的春月江山图,在盛世时不值三百文,如今改朝换代了,你可知为父花了多少方拿下来?”
燕昭烈哼了哼声,“至多不过是黄金千两。”
父亲摇了摇头。
他心里突了突,底气又降了一大半,“还能多少?难道要抵上整个国公府吗?”
燕国公仍旧摇头。
其他人支棱着两只耳朵听着。
这卷江山图莫非是卖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天价?
琳琅撑着下巴,笑盈盈瞧着燕昭烈,看赶鸭子上架的世子爷怎么收场。
对方有些恼怒瞪她,明显是想到了那个荒谬的新婚夜晚。
在众目睽睽之下,老爹丝毫不给台阶下,让威风凛凛的世子爷在继母眼前丢尽脸面。燕昭烈脑子里嗡嗡地响,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玩弄在股掌里的小小木偶。
青年被撂了面子,眼尾染上薄红,在琳琅看来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他咬牙地说,“总不可能这一卷纸上江山,还要用另一个江山去换吧?”
燕国公奇异看了自家儿子一眼,似乎很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燕昭烈的胸膛又挺起来了。
然后他听到老爹这样说:“怎么会?对方分文未取就送我了。”
燕国公说着又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
仿佛在说,他英明一世,怎么会生出这么傻的儿子来?
谁敢要国公大人的钱财呢?也不怕烫穿手掌!
“噗——”
琳琅终于没忍住,当场笑了。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是国公府的夫人,用团扇遮住了脸,但那笑声是个人都能听得见。感情绕了一大圈,故意给儿子挖坑。
莫非是为了报复那句“老古董”?
燕昭烈的俊脸涨得通红,他又羞又气,“你故意拿我寻开心呢?”
男人手指敲了敲桌面,四下安静下来,燕国公缓缓道,“你当真以为为父是拿你寻开心?为父只不过是让你知道,作为男人,心胸不可窄小,眼界不可浅薄,纵然不能文武双全,也不能失了气度。好了,给你母亲敬茶。”
燕昭烈憋着一股邪火,很想掉头一走了之,最终还是屈服在他老子的淫威之下。
琳琅把准备的红封拿出来,状似埋怨地说,“孩子还小,日后多多见识就是了,哪有像你这样的,让人下不了台。”她冲着燕昭烈微笑,“你爹就是这个脾气,别理他。”
这对夫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默契十足。
被一个小两岁的女人这样“慈爱”呵护,燕昭烈一口恶气哽在喉咙,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了,脸色极为难看。
燕国公瞥了一眼,“行了,下去吧,这几天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屋里做几篇经世文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