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什么将这些错都算在他的头上?
燕昭烈越想越憋屈。
他的闷亏是吃了一个又一个,偏偏还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去年生了场大病,病得奄奄一息,让他连发火都没办法找到地方。
听见儿子的请安,燕国公“嗯”了一声,琳琅也从丈夫身上起来,敛着裙摆坐到一边。
燕国公看了琳琅,又对燕昭烈说,“关于盐商走私的差事你办得不错。再过十日,皇命诏书会直达下来,擢升你为指挥使,金卫营、神机营这两支属于京师的中央护卫都由你来统管。”
作为一个标准的严父,燕国公很少会当面夸赞儿子,可见燕昭烈如今的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琳琅意外瞧他,对方波澜不惊点头,只说,“儿子知道了。”
燕国公想了想,提点他,“毛羽不丰,休谈高飞。你要尽快着手建立自己的亲军,这道任命下来,你的世子身份迟早曝光,不妨趁着这段休息时间收拢人心。若是有兄弟愿意跟你出生入死,不要亏待他,尽量以诚相待。这支亲军会是你以后最关键的助力,让你如虎添翼。”
他之所以将燕昭烈送到军营,一是为了惩罚儿子对继母不敬,二是存心锻炼他的心智。燕国公不赞成燕昭烈以文入仕,国公世子的身份虽然让他如鱼得水,却也容易遮蔽双眼,等他混久了官场,估计会养出一个玩弄心术的腐败权臣来。
权臣的显赫固然能令他风光一时,但却不能永保他荣华富贵,燕国公更倾向于儿子不靠荫庇,亲手去挣泼天的富贵,一步一个脚印是不会欺骗人的。就算失败了,他还有拥有刀锋血海里淬炼的强大意志与精神,脊梁不败,陷入再大的困境人都不会垮。
虎父无犬子,燕昭烈初初入世便能取得如此出色的战绩,燕国公很满意。不过一张一弛是文武之道,他也不能总是逼迫着儿子进取,况且繁忙了半年,他确实需要休息了。
燕国公这么想着,含着笑意开口,“难得你休沐,就不说这些头疼的公事了。外边的桃花开得很艳,你有空可以找几个知交吟游踏青,松快松快。还有,你明年举行冠礼,既然已立业,也应该要成家了。你且告诉为父,你院里栽种的海棠花,可是想好要给哪家姑娘做聘了?”
听到前半句,燕昭烈还有些漫不经心,“成家”一出,他后背的肌肉微微绷紧了,差点控制不住要去看琳琅的眼,只是他今非昔比,又借着活动筋骨的姿态掩去了端倪,做出一副散漫疲懒的样子。
“父亲大人,你饶了儿子吧,我宁愿抱着我的刀睡觉,也不想去烦那些小娘皮的破事。”
燕国公懒得理他,这儿子油盐不进的性格他早就知晓了,转头拍了拍琳琅的手,“看来这段时间要辛苦一下国公府的女主人了,帮这惫懒的小子掌掌眼,看哪家小姐合适。不过这小子一贯嘴毒,欠收拾,夫人最好找一些能镇得住他的,泼辣点也没关系。”
燕昭烈张嘴要拒绝,琳琅的话比他快一步,“夫君放心,妾身之前参加了几场夫人们举办的赏花会,到席的姑娘们知书达理,妾身看了很欢喜,若是成了一家人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他双掌垂在袖里,手背爬上狰狞的青筋。
“那就,请母亲多多费心了。”
燕昭烈又松开了拳头,恢复漠然如水的神态。
琳琅抿嘴笑了,看上去当真是慈母的心肠,“你尽管放心,你爹只是故意打趣你的,母亲定给你挑选一个贴心的可人儿。”
她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便放出了国公府有意挑选未来世子妃的消息。
才刚到了下午,案台上堆满了一幅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画,皆是有意与国公府结亲的。燕家势大,不说燕国公在朝堂中的地位,燕世子也是生得龙章凤姿,俊美无双,是不少未嫁女儿的梦中情郎。
又过了几天,琳琅挑花了眼,总算把画轴归拢完了,才让人唤世子爷过来一趟。
正在写书法的燕昭烈听她要见自己,心头陡然涨起密密麻麻的春水,后来转念一下,不对,她无事从来不会找自己,这破天荒的第一次,难道是为了他成婚的事?
世子爷的眉目寒色加重,在婢女怯怯的眼神中大步走出,去了琳琅所在的绿泥小苑。
进去的时候,国公主母正斜斜倚着贵妃椅,鬓间插着莲瓣嵌着翡翠的金簪,那荔枝儿般的指尖正拨弄着腕间的碧绿镯子,姿态闲适,生出慵倦的风情。她听到门外的响动,抬脸就对上了那一双冰冷入骨的凤眸。
啧,这头小牲口要发怒了。
琳琅装作看不到他眼里的愠色,温和开口,“昭烈来了?快,坐这边,母亲有要事要同你商量。翠儿,上茶。”
“看来母亲很心急,几日的光景都等不得了。”
燕昭烈不紧不慢撩开袍角,坐在她的对面。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母亲怎敢耽搁?”琳琅说话滴水不漏,直接取了一棒给他,“喏,看看,有没有特别中意的姑娘,母亲日后好帮你留心一下。”
燕昭烈冷笑,也不说话,抓住一边,猛地一甩,那画轴咕噜噜滚动着,另一端啪的一声撞上了琳琅的心口。
浅绿色的抹胸绣着缠绕成结花的枝蔓,与上头的雪色相称,无端多了几分妖娆。燕昭烈听得她恼怒的低声,“你做什么?”若不是丫环走远了,他这一手调戏继母报到老子那边去,估计不死也得脱下几层血皮了。
“对不住了,因为太激动,一时手滑。”
他嘴上说了道歉,可脸上没有一点儿真心悔过的意思。
琳琅垂下眼不理他。
燕昭烈讨了个没趣,收回视线,随意瞟了眼画上的女子,就说,“这个不行,太矮了,若是找她来孕育后代,小子们长大了肯定会被嘲笑的。”
琳琅又给他递去一幅。
照例是得到了一堆的毒舌。
“红衣服的?你没看她嘴角有一粒黑痣吗?整天看着这芝麻小点,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甚至这牲口还能理直气壮地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人谁啊,这么有能耐,十三岁就把四样学得登堂入室了,我可不敢娶她,养活的成本太高了。”
贴身婢女听了半个时辰的挑刺,都为琳琅感到可怜,这世子爷存心就是为了让主母难堪的!
等燕昭烈把云京的名门仕女评头论足一遍之后,抱着胸,似笑非笑看着琳琅,“母亲,这可如何是好,本世子,通通都看不上呢。”
琳琅拢着画轴,也被他激出几分火气,神情不似之前的温厚,带着几分铿锵的冷意,“还请世子亲自赐教,到底是什么天仙的人物才能赢得世子的垂怜。”
燕昭烈真是恨死她这样子了,对着那老头子就能笑得春暖花开,对着他就是凉飕飕的寒冬腊月,他猛地站起来,桌子被劲力带着一晃,“既然母亲这样说了,那昭烈就让母亲见识一下,怎样的女子才能迷得我神魂颠倒。”
他径直走向了旁边的案台,笔墨纸砚俱全,还多了一些精致的雕像玩意儿,将女主人的喜好显示得淋漓尽致。最抢眼的是一尊双狮戏绣球的白玉小像,是燕国公为了讨夫人欢喜,在闲暇之余雕刻出来的。
旁边还放着一盏巧夺天工的鱼驮楼子灯,是上元节时燕国公带琳琅宫中赴宴,看她多瞧了几眼进贡的礼品,当场给人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