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身为明珠王朝留都,太祖皇帝建都之地,繁华不必多喻。自古有诗为凭——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城内大街小巷,统计起来,单是酒楼客栈能有六七百座,茶社千余处。哪怕是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也能见到有家门前悬着灯笼卖茶,插着这时节的鲜花,炉上烹着昨夜的雨水,候着客人上门。
皇城旧址以西,四十八卫所驻军之地,再往西过了珍珠桥,便是南京国子监。这一带向来是读书人出没之地,四面街上茶楼酒肆居多,请来的先生不说书,谈论的却是历史与时政。
这一日,万泉楼内座无虚席,因为今日请来说史之人,乃是应天府内一位小有名气的处士,讲的正是近千年书院之风的兴衰之事,诸位看官们且听——
自唐至五代,战乱不休,官学衰败,士人纷纷隐于山林,遂仿照释教禅林讲经之道,创立书院,源为藏书、育人、醒世之意用。
延至南宋,州、府、县学往往不足,读书人求知欲盛,苦求无所,于是争相拜入书院求学。一代理学宗师朱子,弘扬其道,率领当时百官广修天下书院,延聘教师、招收生志、划拨田产、苦心经营,一时间书院之风盛行于世。
不过百年之后,烽火硝烟再起,书院毁于战火,此乃第一劫。
随着明珠王朝一统江山,书院之风悄悄复燃,各地学风学|潮不断涌现,等待着再次兴盛的时机。然而时机未到,却又迎来另一场灾难——万利年间内阁首辅张宰主张“学思大一统”,为了压制民间思潮,下令毁书院、禁讲学。同秦王“焚书坑儒”殊途同归。
万幸的是,各大书院提前得到风声,早将院内藏书暗中转移,藏匿学者并暂停讲学,从而保存了根基,躲过了又一劫。
时光荏苒,大浪淘沙。张宰病逝后,书院总算等到了复兴的时机,在朝廷无暇管顾之际,六大书院重振旗鼓,倡导言论自由,民间思潮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上茶咯!”店小二趁着先生停歇,叫了一嗓门,便将沏好的茶壶一桌挨着一桌送上。
“客官,您要的西湖龙井。”小二陪着笑,提着茶壶,给眼前这一位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倒上,五钱银子一壶的好茶,可不是人人都吃得。
太史擎嫌弃地看一眼杯中茶色,端起来又放下了。
台上那位处士润了润喉咙,接着讲起了六大书院——
天下书院,以六大闻名。东林书院标榜气节,崇尚实学,因勇于抨击朝政而成为江南士林之首。朝中更有东林党人执政,声势如日中天。
茅山书院同在江苏,虽然历史悠久,却不如东林书院显赫,沦为陪衬。
应天书院却不在如今的应天府内,而是位于河南商丘,也是是六大书院唯一建在闹市当中,并且被升为国子监的学府。它在万历年间曾毁于张宰的“学思大一统”,后虽复原旧址,风光不如昨。
嵩阳书院也在河南,因坐落在嵩山之阳故而得名。初时曾为释、道两教场所,后作为儒教圣地,闻名于天下。
岳麓书院位于湖南,湘江畔岳麓山下,以此为名。宋朝真宗皇帝曾亲自为亲书匾额,以示嘉许。它反对科举利禄之学,主张培养传道济民之人才,所以在朝为官者不多,影响力不如东林书院。
“最后一处,便是位于江西庐山五老峰的白鹿书院。这白鹿书院,乃是六大书院之中建成最为久远的,追溯到唐朝,将近千年的名胜古地。宋太宗曾赐《九经》勉励,当年朱子曾在院内讲学,并亲自出任院主,制定《白鹿洞书院揭示》,广为流传,后为其他书院引用。据说白鹿书院藏书万万卷,名家真迹无数,此间弟子,不只明理晓义,更勤学武艺,文武并济。东林之前,白鹿堪称天下书院之首。”
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有议论声。
太史擎轻嗤一声,拉低了斗笠,丢下一块碎银出门往东去了。是以没有听到那处士后来之言——
“可惜又可惜,白鹿书院处事不争,所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虽有千百良才,却隐而不出。唯独现任院主太史公,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年轻时周游列国撰写《十国志》,满篇醒世之言。先帝慕名,封为太子太傅,乃是当今帝师,却在新帝登基之后,致仕还乡,不问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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