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牛内监是最后一个从衙门里走出来的。
对比他毫发无伤的样子,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何大郎,和晕死过去的何二郎看起来惨不忍睹,惨白的孝衣染上了凄厉的血红。
四周的乡亲们议论纷纷,不复先前同情之心,对着何家人指指点点,皆是信了知府衙门的公断,道是何家媳妇不守妇道与人通奸,才会有此惨剧。
可怜何家人百口莫辩,只能含冤受辱。
牛内监得意洋洋地从门前经过,扭头朝着推车上盖着白布的三具尸首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道:“淫妇,死有余辜。”
何大郎目疵欲裂,撑着半截带血的身子爬起来,伸长了手却够不着他一片衣角,就又摔在地上,他十指用力地扣紧了石板路面,指甲破裂划出了数道血痕,伏在地上嘶声痛哭。
“老天爷,你不长眼啊!”
牛内监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人群中,吴茱儿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无端悲凉起来。面上突然一湿,她摸了摸脸颊,仰头看着不知何时阴云密布的天空。
下雨了。
“走吧。”太史擎摘下了斗笠,扣在了吴茱儿头上,转身朝着牛内监离开的方向走去。
吴茱儿的视线被宽大的斗笠遮住了,手忙脚乱抬高帽檐,看到太史擎大步走远的背影,慌忙跟随,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衙门外,只见雨中有一片惨白,触目惊心。
“快走。”小鹿子拉了她一把,追了上去。
吴茱儿有一肚子疑问,撵着太史擎求解:“公子,你说知府大人会不会判错了案啊?”她看着那个牛内监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太史擎突然停下脚步,望着桥下,吴茱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就发现了一道麻杆儿似的身影,正是刚刚被判无罪的牛内监。
咦?那不是——
吴茱儿上前两步。趴在桥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牛内监跳上了一条篷船,那船舱里坐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穿着一身鲜亮的绿袍子。那体型和那衣着,让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曹公公。”她失声道,然后就想起边上还有个人,赶紧闭上了嘴,扭头看向太史擎。
太史擎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自言自语。盯着那条小船划向河西,直到看不清船上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两个阉人,他习惯性地扶向腰间,却没有握到他那柄杀人剑。
吴茱儿望着他半湿的侧颜,细小的雨滴悬挂在他曲卷的睫毛上,遮住了他太过凌厉的眼眸,水珠沿着他饱满的额头滚落到他峰峦一样的鼻尖,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这样冷漠的神情,让她微微失神。
雨越下越大。行人匆匆赶路,小鹿子跑到桥下买伞。
“少主,伞。”小鹿子手里撑着一把,将另一把交给太史擎。
太史擎侧身撑开了伞,举到吴茱儿头顶,“你回去吧。”
说着,他一手摘下了她头上的斗笠,戴回他头上去。吴茱儿呆呼呼地从他手上接过伞柄,看着他后退一步,转身离去。
“欸?公子!”吴茱儿张张嘴。想叫他留步,可他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