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唾沫沾在穆冕的脸上,在穆冕伸手准备擦掉时,又掉在了地上。
穆冕脸上横肉抖了抖,他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这才将体内那股想要爆锤宋翡一顿的洪荒之力压下去。
“你就猖狂。”穆冕皮笑肉不笑,他抽出几张纸,揉成团,粗鲁地塞到宋翡的嘴巴里。“你没两天可活了,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宋翡一脸轻蔑,都懒得瞅他,多看穆冕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宋翡那副轻狂蔑世的模样,在穆冕看来实在是欠抽,怕多停留片刻就会忍不住对她动手,穆冕转身就走。
屋子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宋翡静静地凝视着黑暗,有些想念那个怕黑的家伙,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
从宋翡的病房里走出来,穆冕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那道黑影,他脚尖一转,朝着那阴影中的人走过去。
“什么时候手术比较好?”穆冕站在灯光阴暗的角落里,跟面前的人说着话。
“我这边已经着手准备了,后天就可以启动方案了。”
“行。”
穆冕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叹道:“朱主任,好好干,这件事办成了,我让你做院长。”
朱袁文微微颔首,恭恭敬敬地说:“我一定尽力。”
“嗯。”
走出医院,站在新桥医院的大门口,穆冕抬头望了眼一片漆黑的8楼,这才快步上了车。
坐在驾驶座上,穆冕扯开领带,心里一片烦躁。
其实他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平静。这是杀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去杀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心绪难平,穆冕赶紧打开小夜灯,在车厢里找了找,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包烟。他抽出一支,迅速点燃,猛地吸了一大口。
烟是个好东西,能麻痹人的良知。
在尼古丁的安慰作用下,穆冕渐渐恢复了平静。待那根烟抽烟,穆冕这才启动车子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穿灰黑色连帽衫外套的女孩出现在他刚才停车的位置。女孩在原地停驻片刻,方才迈步走到新桥医院的大门口。
站在大门口,她学穆冕之前一样抬头,朝着楼上看去。盯着那层漆黑的楼层,穆秋目光里波光微动。
那里,藏着什么呢?
黑漆漆空荡荡的8楼,像是怪兽的肚子,不动声色的吞掉所有踏入它领地的陌生人。
平底鞋踩在走廊的地板砖上,发出阵阵闷响,紧扣人心。消防指示灯微弱的绿光映在穆秋的脸上,她白皙的脸蛋微微发绿,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
从左往右,穆秋依次尝试着推开每一扇门。连续开了七八扇门,终于有一扇门的门把手是能够拧开的了。
穆秋握住那把手,唇角勾了起来。
找到你了!
咔哒——
门打开了。
屋内,床上的人动了动四肢,衣服布料在床榻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黑暗里,一双冰山一样冷冽漠然的眸,不带一丝感情,静静盯着突然出现的穆秋。
穆秋听到声音,唇角上翘的幅度更弯。她转了个身,面对着床榻的方向。
借着楼外马路的霓虹灯,穆秋看见那床上绑着一个人。光线模糊,那人身形清瘦,雌雄莫辨。
穆秋迈开小步子,走到床边,她微微弯腰,近距离地盯着床上女人的脸看了半晌,才笑意吟吟地开口,“你好啊,宋翡。”
她丝毫不觉得惊讶,像是早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宋翡一样。
宋翡身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原来被堵住了嘴巴。”穆秋伸手取走宋翡嘴里的纸团,一边取,还一边不满的埋怨穆冕,“爸爸也真是的,对你这么粗鲁做什么。堵住嘴多难受啊。”
宋翡重获说话的权利。“你令我刮目相看。”这话,讽刺胜过称赞。
穆秋微微拧着秀眉,像是听不懂穆秋的话。
“我以为你是不知情的。”宋翡撇嘴冷笑,“原来你才是藏在背后的那只大灰狼。”
对宋翡的评论,穆秋并不赞同。她平静开口,纠正宋翡的说辞:“我什么也没做,这一切,都是我爸爸一手策划的。你很不幸,偏偏跟我拥有一样的血液,又恰好与我抗体匹配。”
说话时,穆秋的表情非常无辜,一副她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少在老子面前扮无辜,看了想吐。”宋翡嗓音冰冰凉凉,如寒冬的霜雪,高山的冰原。用这样的嗓音说一口粗话,也是悦耳动听的。
宋翡盯着穆秋那张脸,就觉得这事真好笑。“你干净你圣洁,你他妈比糯米团子还纯洁,全天下就你无辜就你可怜。”
被骂了,穆秋没吭声。她脸上已然没了委屈,变得阴沉。“同样是姐妹,你嘴巴可比宋瓷臭多了。”
穆秋说的是事实,宋翡没反驳。宋翡挺好奇一件事,“穆冕要知道他费尽心思想救的宝贝女儿是条黑心毒蛇,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失落。”
穆秋笃定道:“他不会知道。”不会有人知道,穆秋的真面目。
宋翡又‘呵’了一声,“你爸爸要杀我,要挖了我的心脏去救你,这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穆秋细长的五指按在宋翡的胸口,轻柔的抚摸着,她笑了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病危昏迷,正巧有个与我抗体匹配的人意外死亡。”
“那个好心人将心脏赠给了我,我会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带着她的那一份遗憾继续活下去。”
闻言,饶是宋翡也有些被穆秋这不要脸皮的程度给震住了。“挖走一个活人的心脏给自己续命,穆秋,你就不怕做噩梦吗?”
穆秋依然在笑,眸色却狠厉起来,“你错了,那是好心人捐赠的心脏,我怎么会做噩梦呢?”
“...”他妈的!
在内心为穆秋贴上了一个‘厚颜无耻’的标签,宋翡不禁感慨,“你这样的人是该活下去,死了屈才,活下去,保卫地球就靠你了。”
面对宋翡的讽刺,穆秋不仅不生气,反倒笑着说:“承蒙你看得起我。你放心,我不会浪费你这颗心脏的。”她们推心置腹的聊着天,语气温和,像是一对好朋友在谈论今天风和日丽,适合出游垂钓。
用堪称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宋翡,穆秋竟还安慰起宋翡来,她说:“你也不要记挂宋瓷,我以后会对宋瓷很好的,我会把她当做亲姐妹对待。”
对宋瓷好?
一想到宋瓷上一世的悲惨遭遇,宋翡就觉得穆秋这话虚伪,可笑!“假如你的心脏再次病变,找不到合适的心脏,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连宋瓷也不放过?”
听见宋翡这问题,穆秋一时间愣住,有些答不上话来。
“你看,你口口声声说要把宋瓷当亲姐妹对待,但你还是会为了自己的狗命杀了她。”宋翡一眼将穆秋卑鄙龌龊的灵魂看穿,“穆秋,你真不是个东西。”
“枉为人!”
宋翡都有些佩服穆秋了,这狗东西看着温柔乖巧,其实心黑的一批。
穆秋突然又抽了几张纸,飞快地将它们捏成团,塞进了宋翡的嘴巴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穆秋慌乱害怕的心,终于也镇定下来。
“好好休息,我走了。”
讨了个没趣,穆秋匆匆离去。
穆冕回到家,见客厅里空荡荡,便上了楼。他先去了三楼,想要去跟穆秋说几句话。
“秋天,你睡了吗?”穆冕敲了敲门,没听到回应,他擅自打开门,才发现穆秋竟然不在家。
去哪里呢?
穆冕回到二楼的主卧室,见杜婷婷还在玩手机,他问杜婷婷:“秋天儿还没有回来?”
“说是想喝杯奶茶,出去买奶茶了。”杜婷婷关掉手机,缩进被窝里,她脖子全部都藏在被子里面,只露出一张脸。
盯着穆冕那有些凌乱的领带,杜婷婷不禁问道:“你去哪里了?领带都乱了。”想到某种可能,杜婷婷微微沉了脸色,她诈唬穆冕,“老公,你该不会是去花天酒地了吧?”
从得知怀孕到小产坐月子,两人已经两三个月没有亲热过了,杜婷婷难免会多想。穆冕这些年是很守规矩,也很疼爱她。但男人这种生物最善变,他可以一边对你爱的掏心掏肺,一边与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被杜婷婷误解,穆冕感到委屈,也冤枉。“哪里,我是去了新桥医院,跟朱主任讨论秋天儿心脏移植手术的事。”
“是么?”杜婷婷见穆冕那样子不像是在撒谎,稍微安心了一些。“我可跟你说啊,你要是敢在外面找女人,我就不要你了。”
杜婷婷虽然温柔体贴,却也不是那种会放任自己老公在外面胡来的懦弱妻子。一旦被她发现穆冕在外面有人,她会干净利落地踹了他。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朱主任。”穆冕故意冷下脸来,谴责杜婷婷:“我爱不爱你,对你忠不忠诚,你还不清楚?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穆冕对杜婷婷,那是真的痴心一片,从大学初遇杜婷婷那天开始,穆冕的眼里就再也没有别的女人的身影。
穆冕言辞凿凿,杜婷婷终于是信了他的话。“那手术的事,朱主任怎么说?”
“这次这事应该是稳了,那个器官捐献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就这两天可活了吧。我们秋天儿,应该快要接受手术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
杜婷婷安了心,正准备睡觉,手机突然响了。“谁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杜婷婷疑惑地拿起手机,看见秋天儿的名字,嘀咕了句:“这丫头,今晚不会是要在外面留宿吧?”
闻言,穆冕下意识朝程砚墨的房子瞧了过去。见程砚墨家黑着灯,穆冕表情也有些莫测。
他们两个不会是在外面幽会吧?
杜婷婷接通了电话,“秋天儿,怎么还没回来啊?”
“喂,你好!”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那头讲话的,却是一道陌生的男音。
杜婷婷脸色微变。“你好,我女儿呢?”
杜婷婷担心穆秋遇到了歹毒或是色狼,毕竟穆秋模样漂亮,现在又是晚上。当母亲的心里总是不放心的。
穆冕见杜婷婷变了脸色,赶紧抽走她的手机,放在自己耳旁。
穆冕听到对方说:“是这样,你女儿在街边突然心梗发作晕倒,我们已经为她做了心脏复苏,现在她正昏迷着。”
“我们已经为她叫了救护车,正在等待救护车。你是这位小姐的母亲吧,你们赶快过来吧!”
穆冕被这个消息给砸蒙了。“地址是哪里,我们这就过来!”心里一片慌乱,穆冕说话都有了颤音。
对方说:“东山区大树街,沃尔玛超市旁的奶茶店门口!”
切断电话,穆冕拉住杜婷婷的手,沉着脸说:“婷婷,是这样,秋天儿心梗发作,幸得被人相救,现在处于昏迷状态。”
杜婷婷当场捂住嘴,差点要哭。“怎么又发作了!”
“先别哭,穿上外套,我们现在就去东山区那边的医院!”
杜婷婷胡乱地点了点头,在穆冕的帮助下穿了件外套,就跟着他一起跑下楼,坐车直奔东山区。
路上,穆冕给朱袁文打了一个电话,通知他派车去东山区那边的医院接穆秋。他与杜婷婷,则直接去了新桥医院。
两人赶到新桥医院,已是十一点钟。
穆秋还在做检查,两口子只能在门口干等着。十二点半,穆秋才被送回病房,朱袁文拿着一堆穆秋的检查报告来了穆秋的病房。
朱袁文已经看过穆秋的检查报告,他脸色冷峻,眉头紧紧蹙着,觉得棘手。
“朱主任,怎么样?”穆冕看不懂检查报告,但会看脸色,朱袁文那表情,说明事态有些严重。
朱袁文放下检查报告,看着病床上的穆秋,声音放的很轻,“穆小姐近来心脏衰竭的有些快,你们看这份检查报告,BNP值升高了太多。”
“穆小姐刚二十岁,她的BNP指数应该小于450pg/mL才正常,可她这都高达856/mL了。此外,她的肺部有轻微感染,水电解质紊乱,你们看她的下肢。”
朱袁文按了按穆秋的小腿,按出来一个小窝,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开始水肿了。”
杜婷婷也学朱袁文的动作,在穆秋的小腿上按了一下,果然按出来一个深窝。“这该怎么办啊?”杜婷婷语气里透露着丝丝恐惧,脸也寡白一片。
朱袁文盯着穆冕,他说:“手术治疗是迫在眉睫,不容耽搁了。”
杜婷婷一把握住穆冕的胳膊,要哭不哭地说:“老公,你不是说现在就有个病危的病人的心脏跟穆秋合适吗?”
穆冕点了点头。
朱袁文看了穆冕一眼,没做声。
杜婷婷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稍微镇定了些。
转身过来,杜婷婷握住朱袁文的手,求他:“朱主任,我们再等两天好不好?”
朱袁文见穆冕在点头,这才说:“按照穆小姐心衰的速度,两三天应该还是耗得起的。”
“那就好!”
杜婷婷看着自己女儿苍白的面庞,第一次自私的期盼着另一个无辜的人能快些死去。她也知道有这种歹念不好,可身为一个母亲,她难免有私心。
这晚,不管穆冕怎么劝说,杜婷婷都不肯离开医院,一定要留在医院陪穆秋。她怕穆秋会撑不下去,现下的时光,能珍惜一秒,便多一秒。
第二天早上,穆秋先一步醒来。
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她愣了一下,接着眼里闪过一抹痛楚。她记得昨晚在街头病发的事,她以为自己会当场死亡的。
不知是因为进了医院,还是心脏每一秒都在衰竭,穆秋感到胸口发闷。她站了起来,望着窗外飘零满地的落叶,不禁想:她还能看到明年春天的嫩绿芽吗?
“秋天儿?”杜婷婷也醒了,见穆秋站在窗边发呆,她也起起身走了过去。
偏头打量了下穆秋,瞧见她脸色稍微红润了些,杜婷婷这才说:“你饿吗,我去给你买饭。”
“妈妈,我能抱抱你吗?”
穆秋表情很无助。
杜婷婷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对穆秋张开双臂,“来。”
穆秋扑进杜婷婷的怀里,将她抱得很紧。“昨晚我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街头,连爸爸妈妈最后一面都见不着。能再见到妈妈,我很满足。”
“妈妈。”
杜婷婷:“嗯?”
楼下满园的落叶映在穆秋的眼里,一片萧瑟,了无生机。“妈妈,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去西藏林芝看的那片桃花林吗?”
“怎么不记得,高一那年你闹着要去西藏,你爸爸特意放下手里的工作,带着我们一家人去西藏林芝游玩。”
“我记得那片桃林特别美,你跟宋宋还在里面拍了几张写真照呢。”
回忆起那时的幸福趣事,杜婷婷的眼里有微光闪烁。那时候多幸福啊,穆秋身体健康,宋宋与他们亲如一家。
怎么转眼,就都变了呢?
“我记得,那里很美很美。”穆秋闭上眼睛,泪水滑落,滴在杜婷婷的毛衫上。“妈,我明年还想去林芝看桃林。”
她不想死啊!
杜婷婷听懂了穆秋的暗示。她的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拽住,呼吸都觉得窒息。“秋天儿...”杜婷婷快要崩溃了,她受够了这样的折磨。
杜婷婷忍不住告诉穆秋:“秋天儿,爸爸说他已经找到了跟你合适的心脏源,不过对方病重还没有去世,你还得再等几天。等那人过世了,我们便第一时间为你做心脏移植手术。”
闻言,穆秋那对死寂沉沉的双眸里,被点了两把火,燃烧起旺盛的火苗来。
穆秋松开杜婷婷,她抓住杜婷婷的手臂,欣喜而又不敢置信地追问:“是真的吗?”
杜婷婷哭着点头,“是真的秋天儿,你有救了!你再等几天,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穆秋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
母女俩抱作一团,又哭又笑。
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