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玉冠镂丝嵌羊脂,拿在手中沉甸甸,音音抿着唇,竟一时不知如何戴,正愣怔,听头顶男声透着不耐:“发已束好,直接戴上便可。”
她微有些难为情的“嗯”了一声,踮起脚,往他的墨发上簪冠。
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将那冠冕戴整齐,不免心下松快,声音里带了点子雀跃,道:“大人,好了。”
只抬起眼,却见江陈不言不语,看着她的眉眼,神情微妙。
那冠冕中本有簪针,用于固定发束,本是平着插进发中,此刻却被沈音音斜斜向下,蹭在了他的头皮上。
音音瞧他模样,晓得这是戴得不合心,急忙又踮起脚,去正那金玉冠。
江陈看她一脸慌张,倒是没了刚才的那股子气郁,沉声道了句:“也无需慌乱,冠冕平齐便可.”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头皮一痛,那枚簪针已沿着他的发,被沈音音刺了进去。
音音瞧着那冠冕齐整,松了口气。
如今,终于学会伺候人了,原来那个恣意的国公府嫡姑娘,可以被她藏进阴暗中了,她扬起脸,问:“大人,可好?”
江陈闭了闭眼,听那声音里带了点期待的欢欣,磨着后槽牙低低“嗯”了声。
他大步往外走,出了门,还未整冠冕,便听于劲惊呼了一声:“大人,血!您这是怎得了?”
于劲看见主子爷的发里搀了点血丝,瞬间变了脸色,诚惶诚恐想要唤御医。
江陈倒是淡定,将金玉冠重又束好,随口道了句:“无妨”。
于劲看着主子爷挺阔的背影,面色复杂的啧啧了半天。
南边这次发大水,各州县俱是焦头烂额,唯独镇江同知季淮沉稳有度,提前修渠筑堤,疏通水道,保下了一方安宁。
江陈看了奏报,对此人颇有几分赞赏,连夜召集进京,考校其治水事宜。
他是在工部衙门召见的此人,从辰时到巳时,听这位小吏将澜沧江沿岸灾情陈述一遍,当即力排众议,将其安置在了工部,专权负责此次治水事宜。
季淮从工部出来时,披了件月白斗篷,眉如远山,眼眸含情,温润谦谦,一副如玉君子之貌。
他苍白着一张脸,在风口上咳了几声,便有常随王至递了帕子来。
他虽咳的难受,禀了这许久的话,喉咙也干涩,可脸上依旧是畅快的笑,真心实意敬佩道:“王至,我今日方知,这江首辅为何年纪轻轻,便居如此高位,掌天下大事了。”
王至倒是头一回,听见主子如此诚挚的夸赞旁人。
他们家公子不是屈居人下的,也有傲气,往日提起那些朝中才俊,都只是讳莫如深的摇头,便是对这江首辅,也不置一词,今日见了一面,竟如此改口,实在是稀罕,便问:“为何?”
季淮想起这位江首辅在堂上云淡风轻,并不高谈阔论,却每每在他的陈述中挑出关键所在。且知人善用,这工部每个人的优缺点,仿似都了如指掌。明明威严日盛,一锤便可定音,偏偏推举他时,几句点出了非要不可的理由,让众人心服口服。
他笑着摇摇头,吐出一句:“胸有丘壑,却虚怀若谷;不怒自威,却人情练达。”
王至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有些听不明白,挠挠头,跟着傻笑,一伸手,便要扶公子上车。
“季公子。”
这娇俏的女声让主仆两人都顿住了脚,抬头去看巷口走来的姑娘。
姑娘十五六岁,扶着婢女的手缓步走来,将一放手帕递出,垂下头道:“我乃工部侍郎之女-李桃,方才见公子进衙门前丢了方帕子,特候在此处归还。”
她说到最后满面羞红,已是弱不可闻。
季淮只微笑着颔首,接过那帕子,转身上了车。
等车帘一放下,他脸上温润的笑都敛了去,将那帕子一丢,对王至道:“烧了吧。”
重又拿过干净的帕子擦了手,才又问:“可去过陈林陈大人家了?”
王至便道:“去过了,可苏夫人却并不愿吐露沈姑娘如今的下落,只含糊其词,说是让公子您勿要再寻了。”
季淮一惊,抬头敛眉:“你可听清楚了,她当真如此说?”
不对,苏幻这反应不对,她本该乐于见他来京。
“主子。”
王至凑近了些,掀帘张望了一番,才低低道:“我听闻,这江首辅安置了一门外室,正是.正是.”
季淮手里的茶盏叮咚落地,滚烫的茶水淋淋漓漓,洒在膝上,却不觉得疼。方才遇见江陈时那股子惺惺相惜的愉悦荡然无存,璀璨的眸子暗沉下来,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工部衙门。
江陈从工部踱出来时,便见了候着的张嬷嬷,不由微蹙了眉,今早才从家里出来,怎得又来请?
却也未多说,嘱咐轿夫回了国公府。
今日国公府上一反前几日的凄清冷寂,灯烛从连廊一直点到了后院,照的恍如白昼。
如今已是三月底,后院里开了一片梨花,团团簇簇,远远瞧去,便似雪堆云涌。
蒋老夫人设了梨花宴,请了忠勇侯夫人及其嫡次女闻善前来闲话家常。
她瞥见孙儿挺拔的身姿,当即慈爱笑起来,招手道:“怀珏回来的正是时候,快来见过你的闻伯母。”
又指了那着云锦织缎裙的姑娘道:“这是闻府上的嫡二姑娘,闻善”
江陈自然晓得这用意,只是未料到祖母竟心急至此,颔首同忠勇侯夫人问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