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一脸的惊喜,指了满桌的菜色惊呼。
音音心里忽而升起一股异样感,真有这样巧吗?
两人用了饭,外面的夜色笼罩过来,益发显的这小小船舱内昏黄的暖人。在江边候了好几天,竟能等来这样一艘船,阿素心满意足的很,伺候音音洗漱完,早早睡下了。
圆月升到正中时,案几上的烛火劈啪一声,晃了几晃,扑哧一声灭了,后舱内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下窗牖里淌进来的冷冷月光。
在这寂静里,雕花窗牖吱呀一声,闪进来一个高大挺拔身影。
玄黑衣摆融进夜色里,只一张如玉的脸,在月色下泛着冷白的光。他微挑的凤眼里蕴着波涛,一寸寸凝在榻上的少女身上,从她雪白的颈部,起伏的胸脯,到微微蜷缩起的脚。忽而微倾了身,松松扼住了她的咽喉,暗哑着嗓音,问了句:“沈音音,为何不来寻我?”
那时情浓,她说她心里只有一个他,她说要乖乖陪在他身侧,她说要给他生一儿一女.言犹在耳,却猝不及防生了这样的变故,他不明白,她既活下来了,为何不来寻他?
他看着她身上的粗棉布中衣,榻旁半旧不新的笨重棉鞋,凝脂般的手上亦有了些微冻伤,最后落在了她侧脸狰狞的疤痕上。
他指尖要抚上那狰狞的痕迹,可还未触到,又忽而收了手,眼尾的猩红更甚,像是染了艳红的脂。他无法想象,她一朵菟丝花,没了他的庇护,该如何颠簸流离的辛苦。
他想,只要她同他主动说一句话,就一句,他就原谅她,原谅这两年零八十四个日夜的煎熬。
第二日一早,音音起床时,船娘已送了早食来。
音音就着阿素端来的清水,洗漱完,露出了轻快的笑:“阿素,今日午后便能到江陵了,待会子我们.”
她说着,打开支摘窗,眺望远处青蓝的天际,目光触到远处的灯塔,忽而顿住了,翘起的嘴角也慢慢抑平了。
不太对,本该昨夜就驶出运河,驶入吴江的,怎得如今还在江边打转,这船走的这样慢?
忽而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双凌厉的眼,盯着自己,让人汗毛倒竖。
她啪的一声放下了窗户,走到阿素身边,揪了揪她的衣摆,悄声道:“这船上怕是有古怪,你看,走的这样慢,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这话说的阿素陡然变了面色,急忙将自己姑娘拽到榻边,压着声音惊悸:“我听闻江上有那等专门劫财的,将行客诓骗到江上,再下手,保准跑不了。咱们.咱们不会碰上了吧?”
她说着紧紧摁住了胸口,那里面贴身藏着陈员外给的酬金,整整一百两的银票啊。
音音有些迷惑,她们二人打扮朴素,一看就是穷困的,不应当被盯上啊。她蹙了下眉,叮嘱:“先别慌,见机行事,待.”
话还未说完,外面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吓的阿素打了个哆嗦。
是那船娘,在门外笑吟吟请道:“沈姑娘,今日包船的爷邀您前舱一见,说要谢谢您的年节礼。”
阿素张口便要回绝,却被音音摁住了,同她摆摆手,跟着船娘去了前舱。
主舱里,燃着清淡的沉水香,一架宽大山水屏风隔开了视线,后面影影绰绰,映出男子独坐饮茶的身影。
那身影挺拔如竹,见了来人,并不发话,凌厉的目光如有实质,透过屏风,看着少女一步步走近。
音音只觉如芒在背,也不便多看,立在厅中了默了一瞬,却等不来屏风后的人发话,只好硬着头皮问好:“问郎君安,此番水路难行,多亏郎君捎带,才能顺利回江陵,我二人实在心中感激。”
这话落了,厅中又是一阵沉默,等了许久,才听见屏风后的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素锦缎面上的影子一晃,咚的一声放下了杯盏,目光洞明,看少女半新不旧的粗布袄裙。清新的竹青色,虽布料粗糙,却合体干净,掐出不盈一握的腰身,一看便是日子艰苦,却不失体面的姑娘。
她今日未戴帷帽,侧脸上狰狞的红痕便格外醒目。
那屏风后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很,隐隐落在了她的侧脸上,许久,她听见屏风后的人问:“这疤痕是如何落下的?”
这声音如金玉撞击,有些熟悉的清朗,可又被压低了几分,带着宿醉后的暗哑低沉,便让人分不清了。
音音斟酌了一瞬,才道:“少时江边浣衣,不慎落了水,被水下的枝桠划伤了。”
那次落水,连她的脸都毁了?江陈坐在屏风的暗影里,微微闭了闭眼,又问:“如何得救?”
音音觉得这郎君太刨根问底了些,可也不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圆 :“被江上行船所救。”
原来如此,怪不得彻夜打捞,都未寻到她的尸首。江陈肩膀微微放松了些,默了片刻,扬声:“给沈姑娘赐座。”
有小厮应声,急急忙忙搬来了小几、绣墩。音音迟疑了一瞬,隔着小几,同屏风后那人对坐。
许是屏风后的男子气势太盛,高大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无端便让人觉得压迫。
音音垂下眼,斟酌着问:“郎君,不知何时能到江陵,若是.”
“听姑娘口音,似是京畿人士,缘何来江南?”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却又被那人强势打断了。
音音一愣,心里咯噔一声。这两年,她已尽量习得南边口音,可还是被这男子一语道破,不禁提防起来。
她纤细的指攥了攥裙摆,字斟句酌:“京中原有几位故人,小女在京待过些时日,是以染了京畿口音。”
江陈转着手中杯盏,看她低垂的眉眼,还是那般温婉娴静,指尖一顿,终究问:“为何不去寻京中故人?”
他虽是问句,可音音不知为何,竟听出了几分委屈不甘,夹着冷寒的怒意。她实在看不透这屏风后的人,也恼这人问的太多,不禁敷衍道:“容貌已毁,又无盘缠,走不了这样远的路。”
因着容貌已毁,所以羞于见他?又因着被所救之人顺路带进江南,路途艰辛,进不了京?他脑中全是替他开脱的话,一遍遍说服自己,她不来寻他,非是不愿,是事出有因。
他紧绷的下颔线柔和了几分,可转念一想,又将杯盏一放,语气不善:“你怎知京中故人会嫌弃你的容貌?”
他岂会因她的容貌便见弃于她?况她这疤痕,多看几眼,如今也顺眼多了,长在她的脸上,并不难看。
这声音又沉寒了几分,让音音不禁细眉微蹙。非亲非故,问这样细致,太冒犯了些,她有些不耐,转了话题:“郎君今日唤我来,可还有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