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回应,亦未转身。只心里却有些忐忑,怕她订婚这事,若是被他提早晓得了,会闹出意外。不若等木已成舟,再让他知晓,想来他也再无权干涉。
江陈目光亦落在那大红嫁衣上,眉眼间带了点笑意。她想嫁人,他便娶,给她一个纯粹的家。
“姑娘,您瞧这海棠妆花裙,瞧着鲜亮也喜气,你穿一定好颜色,不若……”阿素挑挑捡捡,一回头见了姑娘身后挺拔的男子,顿时止了声。
音音还未出声,却见江陈掏出一枚金叶子,抛给掌柜,道了句:“给这位姑娘包起来。”
转头又对音音道:“若是喜欢,改日让于劲给你送几匹鲜亮的蜀锦,总比这街头卖的要好些。”
说话的功夫,掌柜已手脚麻利的包好衣裙,递到了音音面前。
音音却并不伸手去接,只抬起清凌凌的眉眼,摇头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要……”
江陈却罕见的好脾气,并未动怒,只看着她的眼,轻笑:“不必推辞,算我给你添妆,如何?”
她想要的,他都给她,要她体体面面的嫁给他。
添妆?音音心里咯噔一声,以为他这是晓得了她与季淮的婚事,不免有些忐忑。可瞧着他眉眼平和,甚至带了几分笑意,又悄悄松了口气,不禁试探道:“江大人,您不介意?”
江陈以为她说的介意,是怕他介意她的出身。看见小姑娘眉眼间忐忑的不安,心里针扎一样,细细麻麻的疼。
他嗓音微有些哑,道了句:“沈音音,往后,再不会。”
音音真的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大哥哥说的对,只要她成了婚,江陈那点子对她的占有欲也就散了。
她心里放下了包袱,轻轻笑起来,道了句:“也好。”
转出成衣铺子,音音以为江陈也便要走了,却没料到他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身后,大有陪她闲逛的架势。
这人身高腿长,相貌又极好,加之一身矜贵凌厉气势,走在街上实在太打眼,惹的行人纷纷注目。
音音实在不自在,如今她就要定亲了,跟个外男如此靠近,她怕传出非议,丢季家的脸面。当即住了脚,转头道:“江大人,您政务繁忙,就此别过吧……”
“无妨,今日便陪你这一回,待会子去临江的酒楼用过午膳,我再走。”
江陈打断她的话,语气虽温和,可音音晓得,依旧是不容置喙的。
她从他这话里,品出些别的况味。今日便陪你这一回?是要最后坐下来吃顿饭,好一并告别他们的前尘,日后也再不牵扯?
那倒也好,省了许多的麻烦,她干脆转身,往临江的酒楼而去。
走了几步,瞧见不时频频回首的路人,又现了苦恼神色。
她顿住脚,回身,将手中的锥帽递给江陈,道:“江大人太打眼了些。戴上这锥帽吧,也省得旁人说三道四。”
江陈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怕自己跟着她,惹出闲话来。
一时脸色不太好看,眼角跳了跳,语气不善:“沈音音,本官见不得光?你竟敢……”
他这话还未说完,却觉眼前一暗,小姑娘已努力踮起脚,将那顶锥帽戴在了他头上。
他听见小姑娘低低道了句:“有什么呢?戴个锥帽而已。我当初在大人身边,可是连脸都不能露的。”
江陈胸口一闷,也想起了那些曾经,他细纱垂幔下的眸光暗沉,有一瞬的沉默。
这见不得光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他方才甫一听闻她话里的意思,已是不舒服的紧。可是沈音音啊,那时在他身边,却是常年见不得光,她是不是曾经也难过过?
他心中酸涩的紧,又想起那时总是浅笑盈盈的小姑娘,一时竟不敢想,她那笑颜下,该是藏了多少隐忍的心酸。
他再未有异议,任由那锥帽遮住脸,做她身后见不得光的人。
待进了临水的周记酒楼,于劲早已提前一步,定好了酒菜。
顶楼的雅间里,倒也雅致安静,一扇雕花窗,敞开来,正对一江风月。
桌上荔枝白腰子、奶房签、三脆羹……,俱是音音爱用的,桌边还摆了一盏温热的糖蒸酥酪。
于劲本想躬身退下,却被音音唤住了:“于劲跟阿素留下来,否则我同大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不妥。”
江陈方将那锥帽摘下,闻言又是一噎,眸光暗了暗,却也未置可否。
这顿饭吃的异常沉默,每每江陈欲言语,音音便要抬起眼,提醒道:“江大人,食不言寝不语。”
江陈扬了扬眉,想起以前在首辅府,他被政务占据心神,有时在餐桌上亦会若有所思,每每音音想同他说句话,他便会点点桌面。同她道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如今倒好,她一字不落的还给他,偏他好几日未见她,此时分外想听听她的声音,竟是不能够。
他掩唇轻咳了声,拖过那碟炽烤醉虾,开始慢条斯理的剥虾。
修长的指利落又轻巧,很快堆了一碟虾子,他拿帕子拭干净手指,将那碟子端至音音面前,轻声道:“吃吧。”
说完又去剥松子,一脸甘之如饴的神色。
于劲神色微妙,有些看愣了去。
要知道他家主子爷最是怕麻烦,往常这些东西从不碰,更别说替旁人费这功夫。
他忽而想起从前沈姑娘在首辅府时,多是沈姑娘替大人布菜,如今倒好,真是完全反过来了。
音音不欲同江陈过多纠缠,很快用完,出了酒楼。
江陈亦随她出了酒楼,往清和坊而去,走到巷口,见小姑娘住了脚,蹙眉看他,脸上有些难为情的不耐。
他晓得,这定是又怕街坊们说闲话,要他离她远一些。
江陈太阳穴跳了跳,有些燥郁的难言,可也只能压着性子随她去了。待她进了家门,自己才慢慢踱进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