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她其实早想问了,明明这人背她出镇江时,也是两袖清风,可这一路上,就没缺过银钱。
江陈随手将她肩上的包袱夺了过来,拿在手中,不紧不慢道了句:“这宅子,旁人送的。”
送的?音音瞧了眼后面正帮着搬东西的王六,狐疑的很,一点也不信:“江陈,你可别跟我说,是王六送的。”
江陈只微挑了下眉,没应声。不是王六还有哪个?
那王六鼻青脸肿,只管低着头搬东西,一眼也不敢瞧音音,他可是记住了,再瞧一眼,他这双眼大概是保不住了。他闻言,心里又是一痛,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恨不得哭出声。老天爷,这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直接残暴的人!还被他王六遇见了!
这处宅子在巷尾,四方院落,青石铺地,正中三间房连在一起,用碧纱橱隔开,是主人家起居的厅室与卧房,另有西厢一间,虽说不大,却也方正规矩。
音音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甚是满意,犹豫了又犹豫,终是问了句:“江陈,等你病好离了榆叶镇,这处宅子真的留给我吗?”
等他走了,她就又有自己的家了?那她要在院里种两颗石榴,等秋天结了果子,便在树下画石榴百子图,画完了,还能顺手摘颗果子吃。
她眼角眉梢都是向往,是一心盼着他走,看的江陈胸口憋闷一瞬,低低咳嗽起来,半晌,才浅淡颔首。
音音觉得,这交易实在划算,可听见江陈咳嗽,又心虚起来,哪有只占便宜不付出的,当即关切道:“你……难受吗?这眼见着午时了,我去煮碗面你吃吧。”
这院落小的很,出了正屋,几步就是灶房。好在江陈是个办事利落的,也不过两天,小院里的一应起居用品皆已齐备。
音音瞧着利落整洁的灶台,很是满意,刚要下手,却犯了难,她确实会煮面,可生火却不太在行,往常这活,都是阿素来做。
正为难,却见江陈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捡了灶底的斧头便又转去了院里。
音音倚在门边,瞧他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匀净的手臂,竟是开始劈柴。
往常她见的江陈,有双执笔执剑的手,修长又干净,指尖轻动,便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倒没想到,劈起柴来也这样利落。
音音走过去,颇有几分惊奇:“江陈,劈柴你也会的?”
江陈手上动作不停,只微侧了身子,以防那木屑溅到她身上,轻笑了声:“我会的多了。”
音音因着有了落脚地,心情也轻松,随口调侃了句:“那江大人必是会煮饭的,不若这午食便由你来煮吧,我要姜汁鱼片、羊肉片川小萝卜”
她以为,依着江陈的脾性,听见被使唤,必要面色不好看了,可她没想到,那清朗的男声,并无半点波澜,只轻轻道了个“好。”
说完,他抬起利落的下颔,朝王六瞥了一眼。
正打扫庭院的王六立时如芒在背,跺脚道:“买,买,买,我这就给大哥去买食材。”
“不许盘剥商户,每一样,都要付钱。”江陈将手边劈好的柴码在一起,随口道了句。
音音瞧着这膀大腰圆的汉子,惶恐点头,一溜烟出了院子,疑惑道:“他因何这样听你的话。”
要知道,前两天,这王六还叉着腰,断言在这榆叶镇说一不二。
江陈没抬头,抱起一捧柴进了灶房,丢下四个字:“以理服人。”
王六回来的快,不过一刻钟,便提了满篮子的食材,送进了灶房。
音音愣了一瞬,也跟着进去打下手,她看见江陈清俊的脸,明明同这狭小的灶房格格不入,可偏偏手法利落,切菜下锅,倒被他做出了行云流水的清贵。
她急忙上前,本想帮着添柴禾,冷不防那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挡了她一下,曾经高高在上的江首辅,从浓重的烟火气中抬起脸,挑眉:“沈音音,你出去,我怕你烧了这灶房。”
音音瞪他,有些不服气,随手往里丢了几根细柴禾,扬脸道:“我怎会.”
话还未说完,灶膛噼啪一声,有明亮的火团爆出来,吓了音音一跳,被一双大手揪着,远离了灶台。
江陈微低下头,问:“还要留下来吗。”
“我.出去吧。”
音音走出灶房,待饭菜上了桌,还有些懊恼。
她一抬头,瞧着摆碗筷的江陈,忽而有一阵恍惚,仿似昨天这人还是强势凌厉的江首辅,今日却在这小小的庭院里洗手做羹汤。
她轻笑:“江陈,我没想过,我们也会有这样一天。”
有这样一天,他不再是江首辅,只是一个唤作江陈的平民,同她有了平等的身份,坦然的相处。
江陈往她手边放了碗黄芪当归粥,又夹了片细薄的鱼片放在她碗中,冷峻的眉眼化开,轻笑:“沈音音,这样不好吗?”
音音没作声,只拿箸尝了口鱼片,忽而顿住,杏眼瞬间亮起来,道:“这样好吃的吗”
江陈眉梢微扬,往她碗里又添了几块。
丝丝缕缕的光透进来,照的这不大的厅堂橙黄一片,音音用了几口粥,忽而小小声道:“这碗太大了,我用不完。”
她出来镇江时,病的厉害,大夫说是气血有亏,要每日用滋补的粥,开了几个方子,每餐必用。
她以为,依照江陈强势的性子,必定会说:“沈音音,都喝了,这对你身子好。”
可她默了片刻,却听那人道:“能喝多少算多少,不必勉强。待晚上再煮一些。”
这样的江陈,让音音总觉得有些陌生,她抬起眼,狐疑的瞧他:“你怎么同以前不一样了?”
是因着被便贬官,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连心性都变了?
她这样想着,倒是有几分了然,只未料道,男子抬起俊朗的脸,忽而笑了,他说:“沈音音,我会去学。”
学着尊重她,学者去爱她,以她喜欢的方式。
他生来高贵,父亲手握重兵,是威名显赫的镇国公,自己打小儿便常出入宫中,同几个皇子一块厮混,是个张扬肆意的主,又如何会去在意别人的感受?后来江家遭难,倔强不屈的少年,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出来,又站在了权利顶端。这益发让他冷漠,冷眼旁观这世间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