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惋惜什么?”
李照突然睁开眼睛,伸着手臂撑在床上笑问道。
秦艽先是惊讶,再是惊喜,伸着的手想拍在李照肩头,顿了顿,转而拍在自己大腿上,说道:“醒了就好,醒了还惋惜什么?你啊,可得长点心,那何玉然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吗?你竟然还敢单枪匹马地去赴约!”
“不,有司马秀玉跟着呢。”李照辩解道。
屋子里,丁酉海站在靠窗的位置,本是绷着的脸在李照望过去时露出了笑容,他神色有些疲惫,垂落的几缕发丝被窗外吹进来的风鼓起,看上去风尘仆仆。
薛怀正在安抚激动的阮素素,以防她过于欣喜,朝李照扑过来。
大门半开着,林宇屏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板上,注意到李照的视线之后,冲她咧嘴笑了一下。
向来惹人注意的松无恙此时却是安静地坐在床位的矮脚椅子上,她耷拉着肩膀,头微微垂着,唯一清晰的就是那双分外透亮的眸子,正凝望着李照。
睡了足足有两天的李照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又晕晕乎乎地倒了回去。
秦艽连忙出声道:“别急,应该是饿的,阮姑娘,还请让火房去准备一些清淡点的粥,好让明空待会儿不会胃中空虚。”
躺着的李照也跟着在喊:“没事没事,我就是晕得很,问题不大……还有,左宁,麻烦你把你的银针收一收。”
那些至今还扎在穴位上的银针让李照十分不适。
后头的阮素素连声应是着跑了出去,隔了老远还能听到她在和客栈伙计的交谈声,声音中充满了急切和欢快。
薛怀瞥了一眼旁边桌上的一沓信件,拿起来朝床边走近几步,问道:“奕竹那里寄过来的信,我帮你归类好了,放你床头?”
“躺好——”秦艽把要起身的李照给按了回去。
松无恙起身从薛怀手里接过信件,在手上拍了拍,说:“阿姐好生休息吧,我念与你听,如何?”
这下秦艽倒是没反对,俯身细致地为李照取针。
“沁园日报改版,广征美文,接纳天下文人贤士投文,每篇稿酬高达千文起。”
这一封是顾奕竹写来的,改版一事是李照早就和他商量过的,为的就是想文人拉入到这场变革中来。
阴差阳错,李照如今对改革的迫切更上一层楼了。
“沁园学堂已增设至七百所,学子不分贵贱,不问出身,学堂教材均采用统一安排,除四书五经之外,另有素质教育课本。”
松无恙念到这儿,蹙眉抬头问:“什么是素质教育课本?”
她指腹一路顺着信笺上的内容向下,看到下面所说的白话文、拼音、标点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字眼之后,心中困惑更重。
秦艽收起最后一根针,也有感兴趣,一面整理着针袋,一面去看李照,等她回答。
“推行白话文,拼音、标点——”李照抬手摸了摸鼻子,继续说道:“白话文,便是一种能让百姓更加明白礼仪的辞藻,而拼音与标点符号则是辅助手段。这一切……最终为的是帮助百姓开智,将百姓从封建礼教的束缚中解放。”
“何为封建?礼教是指什么?三纲五常?礼仪教化?”秦艽将针袋放入医箱之后,坐到了松无恙的对面,他一面思考一面发问,“孔夫子有言,敦礼教,远罪疾,则民寿矣。明空,你将这礼教视为猛虎,意图将百姓们从这猛虎爪下解救出来,是否太过偏颇了一些?”
这些话能从秦艽的嘴里说出来,说明他是有真正去思考李照所说的话里的意思。
近代的新文化运动是内外交困的产物,亦是无数有志之士共同努力的结果,如今李照想要以一己之力贸贸然在端朝掀起革命,势必会遭到守旧文人的疯狂反对。
所以她用词是最终。
在此之前,她先要将新思想,将德先生与赛先生的种子,种到人们的心里。
松无恙瞥了一眼有些激动的秦艽,说:“阿姐还没说,你一个人就在那儿嘚嘚嘚,至于吗?不妨先听阿姐解释。”
“嗯,其实和左宁说的也差不离。”李照却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阖眸道:“有一位先贤曾经说过,我们不满意于旧道德,是因为孝悌的范围太狭窄了。”
“他亦说过,我们自居征服地位,勿自居被征服地位;尊重个人独立自主之人格,勿为他人之附属品;从事国民运动,勿囿于党派运动。”
所有人都看着躺在床上说话的李照。
端着热粥进来的阮素素也忘了提醒粥到了,她听着李照以十分温和的声音在讲述着她从不曾听过的话,眸光中带着探究与好奇。
李照挣扎了一下,央着松无恙将自己扶起来。
她环视屋内一圈,挑眉笑道:“这意思便是要打破旧有的三纲,树立有自主自我的新三纲。”
顾奕竹既然能将这些写在信中,那就说明沁园日报新刊第一刊已经印发了。
“何为新三纲?”秦艽问道。
李照朝薛怀眨了眨眼睛,问他:“既然有这么多信,那沁园日报新刊可有一并寄过来?”
薛怀点了点头,略有些激动地说道:“这新刊我已经看过了,有些地方看不懂,但依然能感觉到其中的慷慨激昂,文字竟有如此玄妙之能力。”
说着,他从一沓信中抽出那一份新刊来,递给李照。
新刊刊头便是一首饱含波澜壮阔之意的诗词——沁园春·长沙,署名是二十八画生。
“这些诗词和文章都是经了我手的,所以我已经看过了,左宁若是有兴趣,不妨一看。”李照将新刊递给了秦艽,又示意薛怀将余下的新刊分给阮素素等人。
在新刊的选文上,李照是讨了巧的。
她选用了***先生在青年杂志上的发刊词为第一篇文章,由于当年曾通读全文并背诵,所以复刻对她来说并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