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着眼睛,飞快地将手头的毒草在掌心掰碎,也不管那些药草是不是会顺着皮肉渗入自己的体内,只一个劲地碾着。
红苕早在山脚下的树林里时,就给自己准备了死的法子。
她扯着身上最后一件亵衣,两指从亵衣带子上捏出一根绣花针来,翻手捅向自己的天灵盖,口中高声从唱道:“来日郎君归来时,我与郎君……”
声音猝然结束。
山匪们的谩骂声和不满的说话声传到了徐闻的耳中,他甚至来不及去看远处那如同破布团一般被踢开的红苕,连忙将揉得稀碎的药草洒入了水缸里。
之后,徐闻伸手在水缸里搅和了一下,想都没想就朝后一滚,从杂乱无章的柴火垛缝隙之中穿身而过。
“这娘们真扫兴。”有人犹在说着。
也有人在起哄,说:“要不是那群荤素不忌的狗东西死了,这娘们还可以送给他们,让他们乐呵乐呵。”
听得徐闻作呕不已。
不等徐闻重新起身,一只手突然从柴火垛里伸出来,将他一把拽了进去。
徐闻大惊失色,回身用他那弱不当事的拳头打向拖拽着他的那个人,但与此同时,他根本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免得惊动那就在不远处的山匪们。
抓徐闻的这人是个黑黝黝的男人。
“别怕。”男人压低声音,对徐闻说道,“我也是被抓过来的,我不是山匪。”
男人后面那句话并没有让徐闻减轻多少戒备,他绷着身子打量了一眼四周,才发现这儿是掏空了柴火垛,用长一些的柴火架出来的一处狭窄的容身之所。
“我看到你在他们的水缸里下了药。”男人的眼睛很亮,即便他脸颊削瘦,满脸菜色,可他看向徐闻的目光里,充满着希望,“你是来救那个女人的,是吗?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她是一路人,我知道她被关在哪儿,我可以带你去救她。”
徐闻这下不得不缓和态度,小声问道:“你是说一个身手很厉害的女人,是吗?”
“我不知道她身手厉不厉害。”男人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她穿着红衣,头发披散了。不过那些禽兽抓住她之后,连近她身都不敢,只敢把她关进水牢里。”
末了,男人满怀期待地问徐闻:“我认识去水牢的路,我可以带你去,但你能帮我救救我的同乡吗?”
“好。”徐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不管他有没有能力救人,他首先要去见到松姑娘,再之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徐闻答应,男人的脸上多了一抹笑容。他拉着徐闻往柴火垛的另一边走,走了一会儿之后,轻手轻脚地将挡着他去路的干柴挪开,露出后头的林子来。
“他们熏人用不上大柴,所以这儿的大柴堆积了很久,没人会来检查。”男人见徐闻回眸瞧了一眼柴火垛,细声细气地解释道:“我们同村的,就剩我没被抓住了,我也是偶然发现这儿的,不过你要是不来,再过几日,我就算不被他们发现,也会先饿死。”
整个山顶的寨子被分割出了很多块,能看出有些已经荒废的院子原先是住着人的,但这个时候已经落满了灰。
男人熟门熟路地领徐闻从院子间的小道穿过,时不时还会给徐闻说说附近哪儿有巡逻的人,让他不要冒头去看。
走过约莫七八个院子后,男人带着徐闻走到了一处一看就阴气森森的木头房子前。
“那个房子里,就是水牢……”男人趴在泥巴坑里,以眼神示意徐闻,“里面关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不会送饭进去的,留着人,把人饿死了,再拖出来。”
知道松无恙起码此时安全之后,徐闻稍稍松了一口气。
却没防备得住那男人大喘气地接着说道:“也有一进去就死了的,那都得看大当家的心情,因为他不喜欢给人痛快,总是要折腾够了,才杀掉。”
“你很了解这个山寨。”徐闻眯了眯眼睛,肯定地对那男人说道。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开始阵阵瘙痒,隐隐作痛的针刺感从手掌一路传到他的头顶,使得他脸色倏地白上了那么几分。
男人见徐闻这脸色剧变,连忙摆了摆手,解释着:“我,我不是他们的同伙……我真的是被抓过来的……”
可徐闻怎么会信?
这个男人一路上对整个山寨的熟悉程度,以及他言语之中对山寨大当家的了解,都证明他绝对是曾在山寨里生活过的。
如此一想,他抬眸去看那个木头房子,心里琢磨着,那里面困着松姑娘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真的不是。”男人急躁地挠了挠头,随后丧气般地说道:“我只是被抓过来之后,被逼着给他们打了几天的铁……从前我就是村子里的铁匠,他们发觉我是铁匠之后,就没把我关起来,而是让我给他们铸剑。”
男人是铁匠没错,可他这种穷乡僻野里的铁匠,从来都只会打锄头,打耙子,可不会打什么刀和剑。
但是要是不打,他怕是死得更快。
所以男人便只能硬着头皮充假把式,一日日地糊弄着山寨里山匪们的同时,谋划着如何逃跑。
徐闻并不尽信男人的话,但这个时候他还需要男人给他做向导,故而点了点头,说:“我信你,你得告诉我,你的同乡们都关在哪儿。当然了,你还得告诉我这水牢有没有别的法子进去,否则以我一人之力,我解决不了这么多人。”
说着,徐闻指了指那木头房子外守着的六个山匪。
“我知道你解决不了,我们等着……等着就好了。”男人将徐闻往泥巴坑里又拉了拉,“到晚上,他们要去收羊肉,白天死了那么多人,到晚上人手肯定不足,这儿应该会少几个人。”
男人的话让徐闻脸色更白了一些。
羊肉。
这地方能有什么羊肉?
“我,我没吃,我一口都不敢吃。”对上徐闻那骇人的视线,男人瞪着眼睛解释道:“那可不是人吃的,吃了……吃了就不是人了。”
徐闻忽而歇气。
即便这个男人吃了,他又能如何呢?
如今他手掌上已经毒发,如果毒再深入一下,他只怕是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哪怕面前这个男人饿了这么多天,十分虚弱,打他恐怕也只是轻轻松松的事。
“无事,我们等等吧。”徐闻转身滚着泥巴到暗处,从脏污不堪的药囊里摸出一点清心散出来,囫囵吞了。
这东西虽然不能对症解毒,但总该是能缓解一下毒性的。
其后,徐闻抻着袖子抹了一把脸,将手在泥巴坑泥用泥水反复洗了一下。他本来是想要把这残余的毒液染到那男人身上的,可他翻来覆去的想了想之后,还是放弃了。
当他并没有确切地掌握一个人为非作歹的证据时,他不想凭心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