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当柳名刀满足于现状,对生活感到满意时,他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个生死不知的孩子。
而只要一想起她,柳名刀就会愧疚。
以至于,在确认李照的身份之后,柳名刀心中就像生起了一团火一般,恨不得就此为李照抛头颅洒热血,肝脑涂地。
“名刀大哥说什么呢!”李照抬着手套的手搭在柳名刀肩上,声音中充满着宽慰,“谁不想活着?李家大厦倾颓,自然是树倒猢狲散的,又怎么能强求谁谁谁始终如一?说实话,名刀大哥你能来我身边,我十分地开心,也十分地感动。”
这些话是李照的真心实意,但也夹杂了一些私心。
李照不是李程颐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个真相一旦曝光,她可能会失去很多的支持。所以李照需要时不时地以李程颐之女的身份,去维护这些铁龙骑对她的忠心,去做一些她觉得有些惭愧的事。
柳名刀听到李照这一席话,差点眼泪都淌下来了,好在这吹到脸上的风很大,蒙头一罩,把他的眼泪给挤了回去。
钻回了马车里的李照自然不知道柳名刀的情真意切,她揉了揉手腕,偏头看着外头飞快掠过的景色,眉心还是稍稍蹙了起来。
赵毅为什么挑着这个时候攻打淅源?
叶惜惜又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淅源附近?
说到底,淅源只是一个小小县城,既没有什么矿产,也没有什么宝藏,顶多是有几个对李照来说比较重要的人物罢了。
宝藏——
是李氏秘藏吗?
李照眯了眯眼睛,难免深想。
这个时候赵毅轻举妄动,可不就是在告诉李照,淅源有什么他非常想要,以至于不得不招惹她李照的东西。
又或者更直白一点。
能引得藏匿如此之久的叶惜惜冒头的东西,绝不是什么普通东西。
“淅源快到了。”
外头柳名刀沉声喊了一句,旋即勒马,转身拂开帘子去叫李照。
冷月悬空,玉色的月华撒了一地。
李照撑着柳名刀的手,翻身跳下马车,笑道:“名刀大哥聪明。”
他们两个在距离淅源还有七八里地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在柳名刀把马藏好后,这才一前一后,躬身藏于黑暗之中,一路继续往淅源进发。
远远望去,淅源的城墙外灯火通明。
攀在树梢上的李照可以清楚地驻扎在城外的一群有一群的士兵,也能看到营地与城墙之间的一片狼藉,更能看到尚坚守在城头的德胜军军人。
“情况可能不如我设想的那么好,但应该差不到哪儿去。”李照回头冲柳名刀打了个手势,低声道:“分头行动吧,名刀大哥,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其次才是救人”
柳名刀其实想说不行,但前头李照已经掠身出去了,根本拦不住。
那厢,淅源城城墙之上,薛怀正在擦拭着自己的长剑。
“援兵如果明天还不到,城中可能撑不了多久。”阮素素咬着棉布将自己的护腕给扎紧了,随后继续说道:“周先生已经将年轻人都给拉过来了,然而即便是这样,加上我们自己的人,也才不到三千人。”
周世通这个时候也还没睡,因为忧心城防问题,又赶忙跑去了暂且用来联络城中年轻人的学堂,与那儿的年轻人聊了起来。
“先生不跑,后悔吗?”少年人一面磨刀,一面问周世通。
撸着袖子帮他们一道磨刀的周世通发出一阵爽朗大笑,说:“我的朋友们如今带着我心爱的书稿去了安全的地方,而我能留在城里,与你们这些青春之人在一起,此生无憾也。”
“先生不怕?”
有人伸长脖子看他,等他答复。
“不怕。”周世通回答道:“死并不能吓唬住我,亦吓唬不住这低到尘埃里的四万万百姓。此番若是活了下来,那么我有一篇文章要送给大家。”
一听到有文章,学堂里打磨武器的年轻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期盼地看着周世通。
“先生何必等之后?现在念给我们听吧!要是将来能活着离开淅源,我们给先生当传声筒!”一青年人大喇喇地站在书桌上,兴奋地说道:“若是我死在了淅源,那么临终前能听到先生的文章,便权当是死后的悼文了!”
周世通闻言,愣了一下。
其后,他颤着声音,念道:“民者,俯首听命之从者。然民从九五,惟愿九五之贤德可溉苍生,故而世代顺之。惜今之九五,弗如周武汉季,亦逊先者甚之——”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挤满了人的学堂里回荡着。
这是周世通第一次在人前指名道姓地将矛头指向赵氏皇室,指向那个惯常不可被违逆的九五至尊。
他的声音极有力地,一字一句地灌入到了在场的所有听者的心中,破开了他们心里对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迷信,更是为将来埋下了一颗无法被忽视的种子。
李照并不知道淅源城中的种种改变,她寻了一处无人值守的城墙,空手攀附至顶端后,翻身而过。
之后,趁着月亮隐入云层的那么些许空隙,李照单手扣在砖缝之间,直直地滑了下去。
这里之所以没人守着——
咚的一声。
落地之后,李照一抬头,就明白了这一处城墙为什么墙头没人看守的原因。
无数双眼睛在举着的火把照耀下,齐刷刷地看着穿着一身黑袍的李照,面色更是相当地严厉,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了李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