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四哥
车夫的脚铃,叮叮当当地,由远及近打南边而来,往东边的岑家而去。
车里坐着的小姐,被这小地方的人们传为岑家的童养媳,连这拉洋车的车夫,都不免为这长得如梨花般的小姐感到惋惜。
虽说这岑家在本地算得上是大户,但与这小姐有着婚配的岑四少爷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角色,自从17岁那年离家出走后,这十二年来也不见有人影回来过。
有去过北平的同乡人都说,这混不吝的岑四少如今可是北平城里叱咤风云的有钱人。不曾出过远门的人却都以为,这不过是那些人随口编出来吹捧岑老爷的话罢了!
真真假假,就连车上的麓鸣儿也不知道那人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营生。岑家的四少爷出走时,她才不过5岁的垂髫之年,对此人几乎没多少印象。至于现在她也希望他别再回来,这样自己还能在岑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过她更希望有一日岑家可以以一纸休书结束这段名存实亡的关系。
尽管岑家人待她不薄,她也曾想过在这呆一辈子,但年岁越大,接受的新鲜知识越多,她便愈发想要到外面去走走,不说实现什么远大抱负,至少她还向往自由。
只是在这念头萌发之时,心中割舍不下的唯有这岑家的大太太廖氏,这是她在岑家唯一的依靠,如生母一般养育着她的人……
“小姐!到咯!”车夫在岑家的大门前驻了脚,笑着用挂在脖间的白汗巾抹了把汗。
“谢谢。”麓鸣儿搂着一大捧莲蓬,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又从衣兜里摸出几个铜元递了过去。
“小姐!鞋!”车夫笑指着车上那双月白绸布鞋冲她的背影喊道。
麓鸣儿看了看自己那双沾了河泥的双脚,低着头跑过去提溜起车上的鞋子,又对车夫道了句谢,这才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岑家的大门。
赤着脚在炙烤的地面上跑着,奔跑的速度也不由地加快了几分。刚跨进正院的月亮门,屋内还在叙话的母子俩便听到了她那清泉般的嗓声,“阿娘!阿娘!我给您采了莲子!”
斜靠在床头的廖氏,从有些虚弱的病容中挤出一丝微笑,对着边上侍奉汤药的岑牧野说道:“来了,你可好好给我待着!”
岑牧野笑笑,并未搭话。
“阿娘阿娘!”麓鸣儿和小鹿似的满心欢喜地直蹦进来,直到她发现床榻边上的陌生男人,才没敢再失礼地多往前走一步。
她对那位衣着光鲜的先生颔首,又笑着望向岑太太,“阿娘有客在啊?鸣儿一会儿再来。”
廖氏嗤笑,“他算什么客?”抬手招呼她道:“你快来!到我跟前来!”
麓鸣儿听话地挪着小步子上前,垂首站在她身旁,与那男人的距离也不过半臂,但却始终不大敢看他。她只把眼睛盯在廖氏的面上,觉得她今日的气色像是有了好转,心下也踏实不少。
“你这孩子,大热的天,又跑去采莲蓬!”廖氏伸手过去摸了摸她被日头晒红的双颊,心疼道:“好好的面皮,仔细回头晒脱了相!”
平日里廖氏这么说,她也总要顺着她调侃几句,但现下有外人在,她只好低低头,难为情地抿唇笑笑。
这一低头,正好发现坐在她面前的男人似乎是在盯着她的脚看,一时尴尬的缩了缩带泥的脚趾,脸上的两抹红又加深了许多。
小小粉嫩的脚趾带了些已经干透的泥土,岑牧野倒觉得野趣横生,她一缩,他便更加觉得可爱,唇角跟着不自觉地弯了弯,抬起眼来看看她。
麓鸣儿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对床榻上的廖氏说道:“阿娘,采莲蓬弄脏了脚,我去冲冲。”
廖氏也探身过来瞧了瞧她的脚,笑了笑,“就在我这院子里冲吧,让你四哥帮你打水。”
四哥?
麓鸣儿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坐在她眼前的岑牧野,“四……四哥?”
手里一松,一株株的莲蓬哗哗掉了下来,落在她的脚边,还有那男人的脚边……
岑牧野坐着低身去拾,她也弯腰下来,两条长辫垂下,正好扫在岑牧野的脖颈处。
痒痒的,她没察觉,岑牧野自然也就忍着。
“阿野,瞧你都不回来,一回来就把你鸣儿妹妹给吓着了!”廖氏看着这两个孩子,忍不住打趣,颓靡许久的精神着实好了起来。
岑牧野把最后一株莲蓬给拾了起来,合着手里的那些全都一并放到了麓鸣儿的怀里,他对廖氏道:“娘,这可冤枉,不是我不回,是我爹不让。”
“你要不在外面瞎混搞,你爹能不让你进门?”廖氏敛下面上的笑意,提嗓教训他两句便又气喘着咳了起来。
“好好好,是我瞎混搞,都是我的错,您就别同我置气了。”岑牧野边说边用手抚慰着母亲被咳疾压弯的背部。
廖氏摆摆手,“哄着我可没什么用,什么时候把你爹哄成了,你才算没错儿。”廖氏说着,又拍拍麓鸣儿的手,转而一副温和的模样道:“去吧,让你四哥给你冲。”
“不……不用了……”麓鸣儿把莲蓬放到一旁的桌上,提了裙摆就紧着往外跑。
“还不快去!”廖氏故意用力拍了下岑牧野的后背,催促道。
岑牧野假意痛呼一声,站起来,边走边埋怨似的同廖氏玩笑,“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
岑牧野出来,正看到小姑娘一手挽着裙摆,一手费力地去取台子上的那盆水。看了一会儿,确定她真是气力不够之后,才慢悠悠地踱了步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