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忘生站在桌旁,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拒绝,威胁,怒斥。
对苏白玉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过一会儿时间,忘生洗漱完毕,怜儿推开门走了进来。
忘生脸色不善,追问道:“怜儿,你到哪儿去了?”
“怜儿,怜儿是,是到……到成衣坊去拿些布料……”
“你去见白玉了。”苏忘生不抬眼,也猜出怜儿的脸色已经白了,“告诉我,为何去找他?”
“娘娘!”怜儿跪倒在地上,“怜儿是看娘娘近日来闷闷不乐,以前在苏府时娘娘只要和少爷在一起就很开心,怜儿以为,以为……”
她一急,落下泪来。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忘生挥挥手,“这次就罢了,下次再犯,我就不留你了。”
“是,娘娘!”
怜儿磕了响头,慌张着退下去了。
快到午时,忘生才用上了午膳,不知是饿了还是错觉,总觉着膳食中有着轻轻的冷香味,用起来特别可口,所以便多用了些。
刚用完膳,门外传来脚步声,太后有召,说是召各妃一起商讨春后选妃之事。
忘生心中堵闷,随意搪塞了借口,回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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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生梦见了西连夜,梦到他的眸,他的面,还有他那满眼闪着算计的光芒,嘴角坏坏的笑容。
“阿丑……”他挑着嘴角唤她。
西连夜!她猛然睁开眼,环顾四周,一片虚无。
叹了口气,这是所谓的思念成狂吗?
她坐起身,喃喃着,“西连夜,你这狐狸精。”
昨夜下了一晚的雪,如今已将近正午,太阳爬上枝头,她慢吞吞下了床,穿衣梳洗,推开窗,一片金黄撒入屋,只觉有些刺眼。
她又在屋着坐了会儿,品了会儿茶,翻看了会书册,才终于到门前,犹豫着开门。
再有毅力的人,也经不住这种寒冬中几个时辰的等候,她想,苏白玉定是会来的,但现在,也一定已经失望离去了。
可打开门,就看到一张清绝秀气的脸面。
苏白玉站的直直的,立在门前,脸色铁青,双唇紫,只有嘴角还能看出是在扯笑。
“阿生。”
忘生两手握住门,一闪神,又咣的一声把门关住了。
“阿生,你醒了。”
苏忘生靠在门前不声,低沉着眸光,“你又来做什么?”
“昨日……我……说过会来……就一定……来……”他的声音在打颤,唇在抖。
她知道,是他在外站了几个时辰的结果。
“你走吧,我不会让你进来的。”
“你不让我进,我便不进。”他艰难一笑,呵呵声出的有些僵硬,“早膳呢,不用吗?”
“一大清早的看见你那张又青又紫的脸,谁都没胃口了!”
苏白玉不说话了。
苏忘生锁紧门,关紧了窗,坐到火炉旁生闷气,“梁画师,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到时候皇上死罪怪下来,我是不会护你的。”
“阿生……担心我……”
回答声微弱,她张口抢下话来,“不,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你,梁画师和我是毫无干系的人,我只是担心皇上对我误会,以后不再得宠了而已。”
“是……么……?”
微弱的声音,随着他的尾音消失了,他不再说话,苏忘生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无聊的紧,又裹到被子里睡了。
人说,对抗饥饿的方法就是睡眠。
她为了躲开苏白玉,饿了一整天,睡了一整天,天空也由明转暗,转为漆黑漫漫。
苏忘生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眼前,苏白玉倒在了地上,浑身僵冷,如同冻死尸,脸色雪白,唇色乌青,冰凉的身体没有任何血色和朝气。
她登时一愣,心头一阵自责。
“白玉!”她弯下腰,去摸他冰凉的脸,秀气的脸面只剩下了苍白和无耐,一抹苦笑冻结在了他的嘴角上,“白玉,你醒醒!”
不远处,怜儿一直跪在雪地中,一把一把的抹泪水,脸上血色也绝对好不哪里去。
“怜儿,你看到他昏倒为何不告诉我!”忘生怒出声责问。
“少爷吩咐怜儿不许告诉娘娘,少爷说从不强迫娘娘!”
“你为何不将他劝回去?你明知他会一直等下去……”
“娘娘!”怜儿抬起头,眼中还泛着泪花,“怜儿当然知道少爷会一直等下去,娘娘这么聪明,难道不是比怜儿更懂的吗!”
忘生无言以对!是啊,她不是更加懂得吗?她应该是比谁都清楚的。
可是,我只是不想让他牵扯到我与西连夜之间啊,我只是不想让他受伤害啊……
我不知道,他对阿生,是这么的执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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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忘生弯下腰,将苏白玉背在身上,朝屋中走去,“怜儿,去备些热水和毛巾来。”
怜儿应声去取,她将苏白玉放到了床榻上,为他盖上了被褥。
怜儿端来热水,忘生将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又将屋中暖炉中的火弄的更旺了些,才松了口气。
“娘娘还是在意少爷的。”怜儿破涕为笑,“少爷醒了一定很高兴。”
忘生望着白玉无暇的面孔,淡声吩咐着,“怜儿,你到太医院里去拿些风寒药吧。”
怜儿高兴的去了,忘生则依在床柱旁,守着苏白玉。
“阿生……”榻上的白玉喃喃,“我会……保护你……”
“跟我走……”
忘生转过脸,望着火炉中撺掇的火苗,出声接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
“我不会跟你走!你死心吧。”
苏白玉沉静了,动了动手指,又安静下去。
“白玉,待这次甄妃结束后,你便回边疆去吧,那里也许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他睁开了眼,蒲扇一样的睫毛遮住了半个眼睑,“你又怎么知道哪里适合我?没有你的地方,我去做什么?”
忘生看到他睁开眼,道:“你还好吗?”
“我……”他闪动浓密的睫毛,黑玉一样的瞳眸动了动,“没事。”
“再躺一会儿,就回画师苑吧。”
“嗯。”
苏白玉盯着她窗幔的流苏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不会回边疆去的,这次回来,我是来带你走的。”
她不再想解释了,别过脸不看他,“你带不走我,我不会跟你走的。”
“他宠幸他人,对你残忍,你也如此心甘情愿随着他”,他撑起臂膀,慢慢坐起,“看来白玉,已是一文不值了。不过阿生还是没有将我抛至宫外,而是选择移到了屋中,倒也不是毫无希望。”
“我不是无缘无故抬你进来,我有话问你”,她饶过话题,“是关于,你我之间的关系,兄妹关系。”
白玉看了她一眼,柔情而细软的,“阿生是在我四岁时,一个大雪纷逸的夜,由爹抱回相府中的,得名苏漪儿。”
“此事,除了你,我……爹,还有谁知道?”叫出那个陌生的称呼时,她有一份停顿。
他摇头。
“阿生想听童年的事么,我讲给你听。”他笑着,像是在回忆最美好的事。
“初见阿生,粉雕玉琢,像个陶瓷般的娃娃惹人怜爱;一岁时常常抱住我的腿不肯丢,两岁时会跟我要糖吃,三岁时每天赖在我怀中,吵着嚷着要嫁给白玉哥哥。”
“四岁时”,他眼前暗了暗,“阿生被恶人掳走,消失四年,八岁时自己走回苏府来……”
苏忘生听着苏白玉娓娓叙述,对于他口中从前的苏忘生,心中解开了许多疑问,又增添了更多的疑问。
她知道了,苏忘生脸上的,原来并不是胎记,是在四岁被人掳走后归来时突兀多出来的怪印。
消失前的苏忘生,乖巧伶俐,是个普通的孩子。
消失后回来的她,容貌便丑,性格大变,嚣张跋扈,喜好使毒,成了人人骇怕的人物。
她还知道了,苏忘生,八岁就对比自己高大的苏白玉说,你有倾字,我也要有倾字,你是白玉,我是忘生。
十一岁,她看着及冠的美少年,狂傲的宣布,我要你,我要你,谁也不能夺走你。
十二岁,他的第一任未婚妻,被她用一只毒蚁毒死。
十三岁,他的第二任未婚妻,毒哑了,丢给了山贼,遭了侮辱,含恨而亡。
十四岁,他的第三任未婚妻,被她下了软骨针,送亲的路上用鲜血引来狼群,媒婆和抬轿人,全灭。
十五岁,他的第四任未婚妻,没被下毒,死的安宁,却是被人一把扭断了头骨。
十七岁,第五任未婚妻白家小姐,手脚筋全部被人挑断了去,并中了噬骨毒,最终骨头在身体中化为粉末,成为只有皮和血肉的一滩东西。
……
忘生捂住嘴,难掩惊讶的神情。
这样一个恶毒人的身体,正被自己占用着,她身上竟有些冷。
消失的四年里,她做了什么,到了那里,没有人知晓。
但她能肯定的是,在她苏青来到这个身体之前,这个名为苏忘生的女子,一生都与那个名为苏白玉的无暇公子是牵扯到一起的。
而现在她正在做的,是在将这份羁绊,狠狠的扯开。
苏白玉一直盯望着她,眼中闪着沉醉神情,“我倒是有些怀念从前的阿生了。”
苏忘生静了一会儿,站起身,离他远了些,漠然问道:“你没事的话,可以回去了。我不想让他人瞅见了,凭添不必要的误会。”
白玉点点头,下床,慢慢穿着自己的靴子。
他直起身子,白色的长衫从被褥上掉落,留下淡淡墨香气息。
“我走了。”他只这样接了一句,便走到了门前,“但我明日还会来的。”
开门的声音,稳重的脚步声,忘生听到他行走时靴与衫摩擦的声响,还是沉稳而安宁的。
只是背影,更加瘦削,身形,更加孤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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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怜儿回了,手中拿着药方字和包好的药物,忘生拿在手里看了一眼,丢到了角落里,晚膳也未用便躺到榻上睡去了。
整个床铺中,被褥上,锦裘上,都有着苏白玉的味道,那恍淡似墨的香气萦萦飘在她的鼻间,扰的她有些难眠。
辗转反复,她最终起了身,穿上了衣,开门走出冷宫去。
她脚步不算快,本只想在院中走走,却无意间走了出来,本想在冷宫附近散散心,又无意间走到了君上宫附近的地方。
君上宫里,灯火辉煌,高墙玉瓦住,灯下红柱昂立,花纹交错,堂皇而典雅。赤色的屋脊上,蟠龙攀爬,栩栩如生,从它的身下,时不时飞出了悠扬的乐舞声。
苏忘生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走到了宫门前,朝着内监说道:“皇上歇了吗?”
内监眼角一抬,看到是最近不受宠的丑妃,转过脸傲然道:“听这厅内乐舞声,娘娘觉着万岁爷歇了吗?”
忘生道:“既然未歇息,麻烦公公通报,说丑妃求见。”
“哎呦,娘娘,真是不巧的很,皇上金口玉令对咱们交代了,若是连翘妃或水菊妃求见,可进。丑妃娘娘求见,挡。”
她抬起头,望了望摩挲交错的灯火,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遵从圣令,只是请公公捎带一声,我来探过他便是了。”
内监点头,忘生整了整身上的披风,转头便走了。
连续几日宠幸芙蓉妃苏娉婷,也许是对自己觉得有些厌倦了吧。
可他的确是说过,阿丑,朕只有你而已。
这话,信,还是不信?
忘生回屋,天近亮,倦意袭来,她衣裳也懒得除去,躺倒床榻上,闭眼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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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宫里,苏娉婷坐在椅上,眼睛盯着丹药炉,耳中响着内监的话语声,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西连夜因嫌吵闹,到君上宫里的书房睡去了。
如今,整个空荡的君上宫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守着丹药炉,亮着明火的灯。
“一切照娘娘吩咐,将丑妃娘娘挡了回去。那……丑妃娘娘来求见之事,奴才要不要禀告皇上?”
“不必了”,苏娉婷挥挥手,“明日本宫自会禀告,你且下去吧。”
内监弯腰勾头退下。
乐停,舞停。一片寂静,苏娉婷突然咧嘴咯咯笑出了声。
拿在手中的信笺被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向爹爹求证了事实,再看苏忘生现在的模样,她已百分百确定苏忘生已忘记了从前的事。
也就是说,她根本就忘记了一切使毒方法。
更甚之,苏忘生身上所带的惊天地泣鬼神般的莫大秘密,也被她自己忘光了。
好,好的很。
“苏娉婷,真是天助你呢!”
她娇笑着,站起身,将信纸扔到了炼丹炉中,杏眼中闪着狠蛰,嘴角挑起,像是掌握了一切胜利的笑了。
炼制什么恢复容颜的丹药?她根本不知道。
但是,她想,苏忘生也不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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