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中,静如幽谷,嬴政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嬴政蹲下身子,看着熊启的面孔,说道:“然则,天下有善恶正邪,人众有利害纠葛,政道有变法复辟,学派有法先王还是法后王,此等纷纭纠葛之下,任是国家,任是学派,真能一切兼容不成?不能!”
“孔子讲中庸,何以不容少正卯,墨子讲兼爱,何以不容暴君暴政?法家将爱民,何以不容疲民游侠儒生?凡此等等,根源皆在一处:大道同则容,大道不同则不容,兼容一切,无异于藏污纳垢,无异于毁灭文明。”
“今我大秦开三千年之新政,破三千之旧制,而这大树的根基,却只能扎在脚下这方老土之中,当此之时,这颗大树要壮盛生长,便容不得虫蚁鼠蛇败叶残枝,否则,我大秦的根基便会腐烂,大树便会轰然折断,其时,若是列国残余于儒家勾结复辟,容得下我大秦的江山么?不会啊。”
“若是寡人听你所言,彰显兼容之海量,会误国的啊熊启!!到时,误国误民,误了华夏,寡人便会和今日的你一样,朝着雍都跪着不敢起来了啊。”
嬴政控制了一下情绪。
猛然,神色一怔,铿锵用力的说道:“战国之世血流成海,泪洒成河,尸骨成山,不都是在告挟寡人吗?今日寡人便告诉你,我嬴政,宁可被儒家在史书上,将嬴政二字写成暴君,写成虎狼,也绝不会用国家安危去换一个仁政虚名,绝不会用文明存亡去换一个兼容,换一个海纳!”
大臣们都静静的听着。
忘记了有任何的呼应。
嬴政最后说道:“熊启,你现在知道,寡人肩上扛的是什么了吗?千秋万世,太远,而眼下,寡人一个错误决政,就会让这天下数以百万的苍生失去他们宝贵的生命啊,若被儒家替政,重归战国,重学三代,寡人对得起上古,对得起后人么?我泱泱华夏,换来即将到来的大一统,为了这个民生和生计,死了多少人了啊?亿万计啊,寡人肩膀上是有先人的盼望和后人的安稳,寡人一败,此罪,百世不容,万世可诛!你看看雍都。”
“诸侯们,苏秦,张仪,宣太后,穰侯,范雎,商君,还有那死在秦国的楚怀王,想想那些春秋霸主们,寡人都说不完的人,他们都看着你和我呢,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吗?他们在告诉寡人,天下归一,他们都盼望着了。”
熊启终于情绪崩溃,磕头道:“臣知错了!”
说完,顿时泣不成声!
偌大的书房,终归只能听到熊启的嚎啕大哭!
苏劫,李斯,等人纷纷跪地,朝向雍都的方向,苏劫说道:“这一拜,拜的是我华夏列祖!”
嬴政转而回到王案。
最终说道:“廷尉!”
李斯转过身,道:“臣,听候王命!”
嬴政道:“今日的大朝,不在王宫开了。”
嬴政接着说道:“天明之前,挖了孔子冢,将儒家王道治学,堆积于骊山山谷之中,让咸阳百姓观刑,传寡人王令,儒家依法治罪,一人不可容,让庶民尽知,此刑从何来,则,大秦法行在先,儒家触法在后。”
嬴政将书简上的名单让赵高给了李斯说道:“大秦行刑乃是为了震慑天下儒生,并非为了好杀,此番名单,乃是藏书之主谋,杀这些人便可,其余涉事儒生,黥面发配,今生不可回关中。”
苏劫等人纷纷稽首:“大王明断。”
李斯说道:“大王法令刑杀,有法可据,又见王者仁心,此乃真正的大仁大治,天下士子必无话可说。”
李斯看了看手里的名单,共计有四百六十七余人。
李斯将名册收起,看了看苏劫。
这才对嬴政说道:“大王,要震慑儒门,当不可用常刑啊。”
嬴政问道:“那当用何刑?”
“坑杀!”
“为何?”
李斯说道:“坑杀为战场之刑,大秦对儒家复辟三代也如战场之寓意。”
李斯离开了。
群臣也想走,嬴政顿时说道:“你们都给寡人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嬴政回到王案前,看了看手里最后一份书册。
然而。
苏劫蓦然看去,因为他知道,这三样东西,分别是什么,第一个是地图,第二个才是亡秦者胡的谏言,第三个,是实施亡秦者胡的术士。
然而,就在刚才。
嬴政是将这些术士的名单给了李斯,真正的儒生却是被发配了。
历史上,到底是坑杀的术士,还是儒生,争议很多,太史公笔下是术士,资治通鉴是儒生!
王者仁心,千古一帝!
谁能揣摩他?
嬴政将亡秦者胡扔到了熊启的面前,说道:“寡人确实是知道了,负刍,是你的弟弟吧!”
嬴政一句话,让王绾等老臣顿时惊呆了。
负刍他们都是知道的,然其身份,乃是熊启的门客,深受熊启赏识,最终,推荐给了李斯,成为了廷尉丞。
如果说,是熊启的弟弟,那不就是楚考烈王的儿子?
熊启泪如雨下。
并未说话。
然而,这也等于是默认了。
然而此时,嬴政的话,不由让王绾直接吓傻了,众人何等人物,自然能够通过这一件事,联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种种之事。
这便解释了,为什么熊启屡屡帮助儒家,屡屡帮助负刍。
而负刍入秦,王道宽法的根本目的又是什么,显然已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