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朗紧闭的眼角渗出泪水。
她走了,走得干干净净,连句话都没给他留下。
是恨他把她扔下了,所以才这样报复他吗?
她恨他。
过去的好与不好,对好与不好的争论,到她离开那一刻为止,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老板,到了。”
傅朗睁开眼睛。
爷爷派来的人领着他们到达停放傅星的悼念厅。
傅正国正坐在停尸床旁的椅子上,只是一夜而已,他却苍老了许多。大伯正在帮忙接待前来悼念的客人。明明是夏日,大厅里阴森森地冒着凉风。
也许是空调温度太低。
傅朗无心细究了。
他看到了停尸床白色罩单下,起伏的身形。
如果他在这之前还抱有侥幸心理,那么这一刻,就那么一眼,他便能确定了。
他走过去,和傅正国打招呼:“爷爷。”
傅正国沉默地点头。
这世界最凄惨的事也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们的小傅星,给予他们最沉重的打击。
她一言不发、毫无征兆地离开。
傅朗颤抖地伸出手,去掀她脸上的白单。傅正国压住他的手:“别看了,不合规矩。”
“爷爷……”他哀求道:“一眼,就一眼……”
让他再看她最后一眼。
她死了。
和睡着完全不同的安静模样。
那张原本雪白红润的小脸,如今泛着黑青色,嘴唇也不似活着时粉嫩,而是变成了带有死气的紫。他们在炎炎夏日中抵抗体温与气温飙升的双重压力,她却冰冷地散发寒气。
“星星,”他温柔而缱绻,目光眷恋:“星星,起来了。”
他蹲下身,手指轻触她冰凉坚硬的脸颊:“宝宝,哥哥回来了,不起来看哥哥一眼吗?”
她还是悄无声息。
傅朗有些急躁地拍她的脸颊:“星星,你快点起来,我们好回家了。”
徐明佐在他身后别过眼去,不忍心再看这一幕。傅正国老泪纵横,他制止住孙子的动作,叠声喊他:“阿朗,阿朗,你妹妹真的没了……”
“不会的。”傅朗泣不成声,惊恐地摇头:“不会的爷爷……她答应过我的……她答应过我的……”
其实他也想不起来傅星曾经应过他什么,只是记得那天纷纷扬扬洒落的碎纸片,在他心中下了一场大雪。
是他亲口说的不作数了。
因为这一句不作数了,所以老天爷硬生生地要把她夺走。
他反悔了,能把星星还他吗?
“星星,作数的……我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回应。
连他在哭都没有起来抱他……
当年母亲去世也是这样,星星问为什么妈妈不来抱她。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来抱我……
傅朗在灵堂守够三天,不吃不喝,迎来送往充耳不闻。
他只是坐在她身边,握着她苍白的小手和她说话。从他有记忆的第一天开始,讲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凌晨,傅作霖让徐明佐拿来火化委托给傅朗签。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傅朗,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
“签什么?”
徐明佐为难:“委托书……火化用的。”
傅朗安抚似的摸了摸傅星的手:“等哥哥一下。”
他站起身,拉着徐明佐走远:“你们要火化谁?”
徐明佐有点惊恐地看着他。
老板的精神状况本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么大的打击,不会疯了吧?
“大……大小姐。”
“你们火化她干嘛?”
“……”徐明佐舒一口气:“傅朗,人死了都要火化的,你不化她,再过几天她也自己化成汤了。”
“你说的是人死了,可她只是睡着了。”傅朗平静地陈述,他摇摇头:“星星还在等我,你没话了就忙别的去,别再喊我。”
说着,他又坐回他坐了三天的椅子,和傅星小声说话。
徐明佐无可奈何,又和傅正国商量。
老人精力有限,在昨天已经回家休整,此时精神好了一些,他代替傅朗签了字。
“阿朗,火化定在下午了,你再好好和她说几句话。”
傅朗猛地抬起头,双眼因疲倦而凹陷,满是惊慌:“谁定的?”
傅正国严声:“我。”
“不……”他忽然跪在傅正国面前,凄楚地哀求:“爷爷,不能啊……化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看她现在不还好好躺在那里吗?爷爷……爷爷求你了……”
“阿朗,”傅正国拽着他的肩膀:“你今天不化明天不化,她自己早晚有一天也要烂,你在她身边看了三天,不会不知道吧?”
傅朗绝望地抬起头。
是啊。
这是他现在内心深处最无法曝光的恐惧。
尸僵已经回退,她的小手从一开始的僵硬,今天恢复柔软,比活着时更甚。
他知道,这是她身体内的自溶现象,她已经开始从内里腐烂了。
可是火化炉温度那么高,她会疼的……
她那么怕疼……进到那个恨不得将灵魂一起烧成灰烬的地方,她会痛不欲生的。
“我是星星的监护人。”他一字一句停顿:“我不松口,谁也别想带她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打得他微微侧过头,脸上火辣辣地痛。
“你少在这儿给我犯浑!”傅正国的拐杖头狠狠敲在地上,“你不化她,她就不能入土为安,连投胎都投不了!你想让她当孤魂野鬼吗?”
他冷笑着,不顾傅朗推拒的动作,复言:“阿朗,你妹妹那么善良,做鬼会被欺负的……你是人,她是鬼,你还能保护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