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上了老年独居的生活,不知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再娶,也很少出去玩乐,那种丰沛的生命力似乎随着母亲的离去,悄然隐藏在了他的身体深处,他变得沉默寡言,很多时候都在想着什么,因此显得郁郁寡欢,唯有公司里的事物才能让他操心。
寻常时候,也不过是邀请三五好友过来喝茶吃酒罢了。
沈嘉泽本想悄然离开,就听到了他苍老的声音响起:“你女儿好歹还有一段时间黏着你,嫁到国外,做父母的虽然不安心,总还有机会再见面,现在交通方便,空间上的阻隔能算什么。我的嘉文,从小到大都和我没缘分。”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
嘉泽听到嘉文的名字,条件反射般,停下了脚步。
“大概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也不过是一起走一程吧,他们总有自己的路要走。老林啊,你说,血缘和亲情,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怎么问这个?”
“嘉文不是我亲生的。”
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没有一个字是不认识的,沈嘉泽听了,耳朵却嗡嗡作响,脑子一片混乱,习惯高速运转的大脑此刻已当机,思考无能,简直不能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沈父喝了半罐啤酒,红着脸跟挚友解释嘉文的来历,那个小医院,医院里的弃婴,因为难产而陷入昏迷的爱人,彷徨无措的小镇青年对未来的方向产生了迷茫。
他不知道,这段因受到家庭的反对而私奔的恋情,带给了他什么东西。
婴儿微弱的啼哭唤醒了他心中的某种情感,他将那女婴抱在怀里,低声说了一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家姑娘了。”
他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很多年,连妻子都没告诉,本以为人生就要走到尽头,只有下了黄泉路,才有机会跟爱人解释这件事,今天却喝高了,一时不察,竟然说了好多话。
他喝了好多,打了个哈欠,瘫在沙发上打算睡觉,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就看见自家儿子脸上激动且狰狞的表情。
“爸,你在说什么?”
他的酒醒了一大半,身子咕噜一转,立刻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支支吾吾解释:“嘉泽啊,你都听到了什么?”
“全部,这是怎么回事?你在讲什么故事?这种故事怎么能乱编?”
“唉……就是这么回事,我编故事做什么?我知道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你就当没听见。嘉文还能不是你姐姐?”
他说完,就看到儿子露出了癫狂的,似哭非哭的表情。
“爸,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
“我……”
他近乎嚎叫出声:“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这不是怕……”
沈嘉泽定定地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立刻扭头跑了出去。
他心乱如麻,头痛欲裂,感觉命运之神在对他露出狰狞的面目。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像是个荒诞的梦境。
坐在公园里的椅子上,坐了有一段时间,直到太阳西斜,他才意识到,是时候该去接她了。
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他相信,没有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的了。
他理了理着装,在机场等了很久,心中暂且忘记了这些,忘记了所有事,只知道,自己在等待一个人。
后边的航班都已经到了,和他一样等人的那些人也陆陆续续走了,他怀抱里的鲜花将近枯萎。他听到了一次又一次的“航班晚点”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耐心点,慢慢等,国际航班晚点是很正常的事。
却难以掩饰越来越焦躁的情绪,以及心中愈发空荡荡的回响。就像是有什么丑陋的东西,在暗中露出冷笑,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那些陪同他一起等人的亲属,也开始焦躁了起来。他们开始激动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声地质问机场负责人:“为什么我爱人,我女儿,我儿子,我妈妈还没到?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不想听到一次又一次晚点的消息,我想知道真实情况!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嘉泽却放下了怀里的花,坐在了等候室里,像一樽雕塑。
他的心已经无法感知这些嘈杂的声音,只隐隐有一种预感,一种果然如此的预感。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一天,希腊直达中国的航班,由于机体系统设置问题,加上天气原因,上边232名来自十三个国家的乘客,以及16名机组人员,永远沉睡在了湛蓝的印度洋中。
这一年,沈嘉文三十九岁。
沈嘉泽辞掉了副教授的职位,用八年的时间追踪了飞机失事的真相,互相推诿搪塞责任的资本在如山铁证面前也无法出声,248个冤魂自此得以安眠。
他向调查组要了一小块残破的机体,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曾经惊才绝艳,却如同昙花一现的青年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