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薄如如不动,仿若石像一般,任由眼下这个失控的孩子抱着自己的腿委屈地痛哭着。那哭声,未必不惹人动容,然而却一丝也不能渗透这个男人的心。
也对,他决定了的事,何尝见过他动了心更改的?
盛宠人到的时候,皮皮仍然苦求着式薄,她亦十分痛心,自己骄傲的弟弟,这一刻,仿佛一条狗,甚至连狗都不如一样求着人家。
做错了事固然要跪求原谅,可是轮到自己家里人,她却只能护短。
皮皮见姐姐来了,呜咽着擦着满脸的眼泪,“姐,你帮我说说好话,行不行?让我见见蓝蓝吧……远远地……看一眼也成啊……”
盛宠痛苦的别过头去,勉力不去看毫无章法的皮皮,吸了吸鼻子,眼泪已经先落下了。
式薄看着她,她状似也是听闻了消息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练功的连体袜,外面罩着一件黑色呢子外套,长长的颈子露在风里,头发紧贴着头皮捆成一束,在头顶心扎成一个髻,悲伤的神情无处躲藏。
式薄长久地看着她,看得自己眼睛也红了,最后听她抖着嗓音求了他一声:“你就……让他见蓝蓝一面吧……”像是生怕被他拒绝似的,她把后半句说得飞快,却没半点底气。
等了半天,式薄都没有声儿,皮皮期待地望着他,眼见着他朝九爷竖起两根手指,见状皮皮大喜,立即挣扎想起来,却不料自己之前在太爷爷书房跪了好几晚,膝盖落了病根,这会儿又是哭又是求的,险些给摔趴下。
幸而九爷在边上搭了把手,扶起他往屋内走起,管家早就让人准备在那里,洗脸洗手的热帕子一熏,皮皮终于觉得整个人活回来了。
而庭院里,盛家小姐这才扭过头来正眼看这男人,这家她不是头一回来,却是头一回觉得难堪,式薄太了解她的倔强,因而什么也没说,只是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肩头,慌乱的说了一句:“别给冻着了。”
盛宠觑了他一眼,拢了拢暖和的领口,羽毛似地回了一句:“谢谢了。”
进了屋子,管家要招待她,她却坐不住,趁管家离开的一会儿,猫似的上了楼,蓝蓝的房间半开着,小姑娘被折腾坏了,正在睡觉。皮皮就那样坐在她床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仿佛他一眨眼,蓝蓝就会不见了一样。
大概是血缘的羁绊吧,瞧那屋里两个人,她只觉得胸口闷得慌,揪心地厉害,她也不知道自个儿是心疼蓝蓝,还是心疼皮皮,又或者是觉得他俩都可怜,总归眼泪就那么下来了。
这时过来一个人,手搭在门把上,轻轻的替里面两个人关上了门,又对她说:“好了,别哭了,伤身子的。”
她胸闷地厉害,正愁无处撒气,这人自动送上门来,恼得她也不顾忌了,伸手就是一拳落在他胸口。
式薄任她将自己的胸膛当鼓面一样打,等她打够了,解气了,才上前拥住她。
“坏人!”她呜呜地哭起来,“你怎么不拦着点!!”
我拦了。
“杀人凶手!”
嗯。
“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
我知道。
“呜呜……呜呜呜……”
我不会让你经历这种事的。
永远都不会。
睡眠对于一个痛苦的人来说,就仿佛是一个坚硬的壳。然而,她躲不了一辈子,终究会醒来。
短短的几个小时睡梦,她只觉得疲惫万分,动一动胳膊,犹如百岁老人一样老迈,
时间太容易过去,一朝一夕,一些东西就此烟消云散连一片痕迹都没留下,而另一些东西,却永远的保存在了脑海里,固有成了一个泪点,轻轻一碰,你的眼眶随即迎来一股热泪。
皮皮很快也跟着醒了,掀开眼帘第一眼看到的即是她光芒四射的笑容,这让忐忑的他又惊又喜,只是他的嗓子嘶哑地厉害:“怎么了?做了什么好梦吗?”
“嗯。”她嘴角含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说给我听听。”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总是冰凉的,这会儿,比往常更冰,正如世俗的眼光左右不了她的决定,世俗的温暖,或许也感染不了她内心那块坚冰。
她会打掉孩子,只因为皮政轼说“这个孩子我不要了”。
“我梦见我们小时候读的学校,看见你在打网球,网球衫雪白雪白的,你还戴一顶白帽子,一截柠檬黄的袜子从鞋子里跑出来,我就看着你的袜子发了好久好久的呆。”
他瞪她一眼,“就这些?没别的了?”
“嗯。”笑容像花一样在她嘴角绽开,仿佛是某种窃喜。
皮皮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但随即又抹掉那笑容皱起眉头。
“怎么了?”她问。
皮皮定定地看着她,双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一寸一寸的亲吻着,“你没事就好。”
哪怕,是假象。
但也足够令他缓解心中的惭愧和歉疚,一想到那个孩子,他胃里就翻滚扭搅,恨不得痛苦地躲到角落里去。
蓝蓝装作懊恼的样子,“我能有什么事儿,你压着我的被子了呢,要不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儿吧。”
她好似并没有因为他莽撞的决定而有任何不快,甚至能轻松的撒娇说笑。
皮皮因为她过于耀眼的笑容而呆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活回来,后知后觉的脱了鞋袜上了她香软的床,蓝蓝掀开被子一角让他躲进来。
皮皮觉得离的远了,自发的过去搂住了她的腰,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之前她那被滋养地丰润的小腰,生生地干瘪了下去。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呼吸着,一边道歉。
“嗯。”
他又说,“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嗯。”
“等我们长大了,就结婚。我要带着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她吸了下鼻子,问,“我们去哪儿?”
去南方吧,那里暖和……我喜欢你穿裙子的样子。”
“我们有钱吗?”
“……会有的……我会赚很多钱……养着你……和宝宝……”
“好。那你要用功念书啊。”
“那当然。你想我考哪个学校?”
“清华吧。我哥就是清华的。”
“那我去北大。”
“……你怎么这样……”
“逗你玩呢,嘻嘻,你说去清华我就去清华。”
说完,忽然一阵干涩的寂静。
“蓝蓝……”他握住她的手心,还想说些什么……
她闭着眼睛,“皮皮,我好累……”
她的声音好像要消失一样。
皮皮愣住了,鼻子骤然一酸,抿紧嘴巴把咽喉里冲撞的酸楚吞回肚子,不敢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她侧躺在他怀里,皮皮看着她头顶的发旋许久许久,心下是千回百转的凄苦无处诉说。
唯有沉默着,沉默着那一滴晶莹的苦液将痛苦挣扎的兽凝成千年的琥珀。
感到他的怀抱逐渐的松软下来,呼吸也渐渐匀长起来,蓝蓝在被子里微微动了动,就那样又等了许久,她轻轻的将自己的手从皮皮手里抽回,缓缓捂住脸,眼泪无声地滑落,冰冷的手心一片湿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