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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贩夫走卒,皆成灰烬。(507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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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过来说车子已经到了,他却不想回家。那个家,没有父亲在,没有母亲在,也没有妹妹在,还不如酒店。

秘书转而安排了他的套房,临时送了一套全新寝具过来,样式薄喝得微醺,在沙发上瞧着吵杂的电视,白色上衫敞着三个扣子,露着一溜的肉色。

秘书领了人出去,带上门告退。一天,算是结束了。

翌日,是个寻常冷肃的一天,清净的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会像昨日那样虚度。然而就是在这样平静的一天初始,噩耗袭来。

“我空军某部于今晨三时最新型战斗机失事于青岛胶州湾,一名飞行员不幸遇难。”

死寂像是把未开封的刀子,在她心上缓缓刮擦,不痛,也不见血,电话里的电流吱吱流淌,担负着沉默的重量。

悦农正在厨房,探出身子嘱咐她:“快去洗漱,车子在外面等了,别老是误着人家时间。”话音一落,她随即回厨房张罗老爷子的早餐。

盛宠缓缓落下手臂,盛宗均还在电话里叫她的小名,她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悦农再度出来,端着小饭桌准备伺候公公食早餐,路过客厅,见自家女儿跟铁杵似的立在那儿,搁下饭桌迟疑地走过来,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你怎么了?”

盛宠缓而僵地转过头来,看了悦农一眼,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妈妈”,随即昏了过去。

随着日头高升,一个小时内,怀秋乘机坠亡的消息传遍了所有耳朵,盛老将军得知这一噩耗的当下,一时无语,僵滞三秒,一口气没上来,竟也就这么仓皇地结束了此生。

平静的一天,盛家人要送走两个亲人,这怎么叫人承受得了。发丧之后,灵堂很快被布置起来,黑夜里,盛家宅邸灯火通明。

白色的帷幔飘在冷风中,大门敞开,盛宗均黑衣跪在棺木前,两条腿早已失去知觉,他空洞地注视着父亲棺木,长久地发呆,连眼神都不曾回转。

盛宠是在一个小时前醒的,昏迷了十多个小时,得知爷爷也过世了,她竟一句话一滴泪也没有。

次日早上,盛家几个姑娘回家,见到父亲棺木尸身,各个哭天抢地,哀声不止。世璟世醇年岁较大,父亲病了多年,性命几度垂危,她俩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怀秋出事在先,世爱得知噩耗后倒地不起,至今仍在医院治疗,两两相加,痛苦是不可估量的。

四姐本是跟着皮皮的,皮航勋虽未告诉她他将儿子关进了精神病院,却将她送往了皮皮所在的城市,叫他们母子每隔三日一见。这时候怀秋出了事,四姐料定世爱不堪重负定有重创,火速回了北京。

皮航勋允了她把皮皮带回来,可路上又得知她父亲也跟着怀秋去了,她也昏厥了过去。

盛家院子里那些飘散的白纸白花,是多么刺眼,几个姐妹才踏进门口,当即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冲进了屋子。他们的父亲,身子早已凉透。

四姐扑在棺木前,搂着她父亲的身子痛哭不止,“爸爸啊,我是世蕃啊,我和姐姐们来看你了,你倒是醒醒啊……”

两个姐姐比她稳地住些,比起她这小女孩心性的痛苦,显得更隐忍更悲痛。这悲痛不仅是对死者的哀痛,更有对生者上演这出活戏剧的无言之感。

仿佛命由天掌控,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再者,两个大姐在世爱哪里已经差不多将眼泪陪着流干了,怀秋啊,她们的外甥,那样琼枝玉树的人,呼吸间竟就无声陨落,比天上的星坠落地更快。

到了她们父亲这儿,眼泪流干的二人,疼得连泪都没了。四姐儿将脸都哭得涨红,任谁来劝也不止,伏在她父亲身上寸步不离,就这样一个钟头,一口气没上来,也撅了过去。

好在家里医生在,皮航勋抱了人进卧室,医生护士拿了吊架盐水过来,两个姐姐一人一边看着她惨白的小脸,生怕她回不过气来,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名字。

点滴注射了十分钟,四姐的气色终于缓了过来,两个姐姐跟着松了一口气。

遗体告别要在第三日举行,盛家来往之人络绎不绝,盛宗均悦农操持丧事,连日来吃睡不得,悦农还得带着盛天,这孩子夜里睡得极不安稳,几乎不能与她离身。

至于她这个女儿,青梅竹马的哥哥去了,将她当成眼珠子似的疼的爷爷也去了,水米不进地呆了两天,慌乱之中无人念起她的存在,爷爷出殡那日甚至无人发现她不见了。

怀秋的遗体尚未寻回,偌大的海域盛着黑水卷走了他的身体,在这情形下,盛家先举行了老爷子的追悼会,悦农抱着盛天,眼前人影幢幢,哭声爱好在耳际盘桓,有人讲述着将军生平,有人在棺前放下白菊,有人挽泪可惜,亦有人艳羡这送行的排场,议论着人与人的不同。

皮将军也来了,这两年他老了不少,他没有着军装绶带,只戴着渔夫帽和中山装,一如送走挚友的平凡人,没有泪,没有哀,浑浊的眼里回忆着二人戎马倥偬的一生。

一切寂静。

在棺木送去焚化前,哭瘫在姐姐怀中的四姐突然起身抱住那棺,众人来劝,她死死拉住推车,哭得私心裂肺:“不要烧我爸爸,不准烧,那是我爸爸!我不准!”她跪在地上提泪横流,忍了多时的端庄持重一瞬崩塌。“求求你们,不要烧我爸爸……”

“世番……”世璟唤她,怔怔地掉下泪来。

盛宗均亦落下男儿泪,紧握着双拳,心痛难忍,额上青筋暴起,怒喝一声,拉开众人,不由分说地抱起四姐。四姐被紧紧箍在弟弟冰冷的怀抱里,小女孩般哭噎,“不要烧我爸爸……”她紧紧揪着弟弟的衣衫,啊啊地叫喊,面上涕泪横流,心头苦咸难以抒发,只得不停落泪排解,直待众人将棺木推进通红的炉子,她嘴里仍念念有词:“不要烧……求你们……不要烧我爸爸……”

呼吸俯仰之间,帝王将相,贩夫走卒,皆成灰烬。

盛宗均遵了母亲的话,按照父亲遗愿将骨灰送回遥远的家乡。他知道父亲不喜欢北京,却也才知晓父亲第一次中风后就有交代,死后定要回家。仔细一算,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他家的旧宅仍在那半山上,野梅花落之处即是。

盛家祖坟年久失修,借此机会,盛宗均留下重新修缮了一番,十日后,他将父亲落葬。依父亲遗愿,墓碑不刻生平事迹,不宣功不受敬仰赞美,只刻“忠诚”二字。

盛宗均看着那黑亮的碑映着自己英俊的脸,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喜欢流泪,哪怕小时候被毒打,也是忍着一声都不叫唤,可是这一次,他觉得落泪不算丢脸,跪在父亲坟前,大大地痛哭了一场。

回京之前,洗去了一身哀伤上了飞机,到家时暮色正临,那将军府邸一片血色,像是父亲的魂幡仍在烈风招扬!

悦农牵着盛天在家门口等他,远远见了车子缓缓驶来,心渐渐踏实。

男人下了吉普车,眼皮下泛着一片淡淡青黑,他朝悦农缓缓走去,盛天难得没有撒娇朝父亲奔去要抱,而是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

风带动着女人披肩上的流苏,他走到她跟前,受伤的心被她的美安慰治愈。行李箱“咯噔”一声落地,他紧紧抱住她,叹了一口气:“悦农,我没爸爸了。”

古希腊有句谚语: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家,笑着向神诉说这一路的委屈。

盛宗均抱着怀里的女人,心里期许着自己父亲已经被宽容慈爱的神收下。

短暂的宁静过后,生活从新回到原来的轨道。军方动用了各方技术在胶州湾搜寻怀秋的遗体,两艘军舰不停歇作业半月余,人心渐渐冷去。

皮航勋抽了口烟,对盛宗均说:“那个温度的海水里,只要三小时,什么人都僵了。”

盛宗均沉默始然,他知道,他们的怀秋,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怀秋的死对世爱的打击简直是摧城拔寨式的,她终日惶惶,连父亲的葬礼都没出席,营养针扎在她身上似乎像水蛭吸附不愿离去,那小小的豁口不断吞食着她的能量和精力,使得这铿锵的玫瑰日益萎缩,凋谢不止。

怀甚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亦在悲痛中难以自拔。他后悔最后见儿子时口中的声声训斥,他亦后悔没在临别之时拥抱儿子一下,他替这优秀到卓绝的儿子计划过种种未来,却失算了死亡这一招。

人到中年,就尝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他的心都快疼到淤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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