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虞笑着解释道:“去年冬季,河南郡西部,大概在河南县以及伊阙一带,出现了一群暴民,抢掠了县仓,其中有一部分逃至伊阙作为山贼……大人请放心,只是一群小贼而已,卑职早已传令阳翟县,命其扼守西北,防止那群小贼窜入我颍川。”
“唔。”
李郡守这才释然,点点头叮嘱道:“你可以派人与河南郡联系一下,河南都尉李蒙目前还在南阳,若河南郡无力剿贼,你不妨派人相助,千万不可叫贼寇做大。”
“请大人放心。”赵虞抱拳应道。
他并没有告诉眼前这位李郡守,实际上河南郡西部的暴乱闹得挺大,不止有平民参与,甚至于,就连一部分河南驻军也被裹挟参与,具体起因暂时还不清楚,赵虞大致猜测,应该是河南郡西部缺粮严重,以至于秋收前后出现了暴动。
当然,赵虞也不是要故意让那群暴民做大,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来是此事发生在河南郡西部,不属于他的管辖地,二来,冬季冰雪封路,道路难行,他也难以派颍川郡军跨郡去协助。
类似的事,赵虞估计全国各地都有发生,只不过消息传递不便,暂时还未获知罢了。
旋即,李郡守又与赵虞随便聊了一阵,赵虞这才提出告辞。
看着赵虞离去的背影,李郡守的脸上浮现几分犹豫,捋着胡须喃喃说道:“此子若非面容半毁,倒是适合做嫣儿的夫婿……”
本来嘛,李郡守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下属居然与陈太师攀上了关系,成为了那位老大人的义子。
李旻毫不怀疑,以这周虎的能力,日后定能成为‘陈门五虎’那样的上将,成为第六头虎,如此一来,这周虎与他女儿,那可确确实实是门当户对了。
唯一让李郡守纠结的,就是那周虎脸上的‘火伤’,还有他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正妻‘赵周氏’。
接过下仆递来的礼单瞥了一眼,李郡守迈步回到了主屋,在侧厅唤来了夫人王氏。
片刻后,王氏盈盈而来。
李郡守将礼单递给王氏,说道:“方才,周虎前来向老夫恭贺新年……”
王氏轻笑着说道:“那位周都尉倒是有心了……”说罢,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神色古怪地说道:“老爷,您不会是又想到了那事吧?那位周都尉已经成婚了,总不能让嫣儿去做小吧?”
“话是如此……”李郡守捋着胡须迟疑道:“可……周虎如今是陈太师的义子啊……”
可能他也觉得不太合适,后面半句越说越轻。
王氏摇了摇头,又劝道:“况且妾身还听说,周都尉的夫人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妾身以为,还是从长计议。”
李郡守捋着胡须默然不语。
他倒是也想从长计议,可放眼整个晋国,还有比那周虎更有能力的年轻人么?
那可是连陈太师都欣赏其才能,将其收为义子的年轻人啊。
“我再想想。”
李郡守捋着胡须说道。
仅此事,就足显这位郡守大人的优柔寡断。
当然,对于赵虞而言,这位上司的优柔寡断非但不是缺点,反而是优点。
就当李郡守与夫人王氏为了女儿的婚事操心时,对此一无所知的赵虞,则来到了郡丞陈朗的廨房。
一般来说,郡丞比都尉高半级,但这并不适用于颍川郡。
在颍川郡,郡守陈朗是唯赵虞马首是瞻的,尤其是赵虞稀里糊涂地成为了陈太师的义子后,陈朗对赵虞愈发唯命是从。
因此当看到赵虞亲自前来祝贺自己时,陈朗受宠若惊。
说实话,他早在一刻时之前就得知了赵虞来到郡守府的消息,心中也期待着,期待着这位周都尉在祝贺罢李郡守后,是否会顺道来祝贺他,因此他早早就在廨房外等候。
没想到,这位周都尉还真的来了,哪怕是顺道来的,也让陈朗面上有光。
见陈朗恭恭敬敬地将自己迎入廨房,相比较曾经愈发约束,知晓原因的赵虞苦笑着说道:“人说礼数多反而显得疏远,我与郡丞相识也已有两年,一直以来将郡丞看做朋友,郡丞何必如此见外?……我府上的两位庖厨,还是从贵府借的呢。”
这一番话,听得陈朗颇感动容,他苦笑着说道:“非是在下疏远都尉,只是……只是都尉如今身份非比以往……”
赵虞摇摇头笑道:“即便如此,周虎仍是周虎。”
陈朗一脸欣赏赞许地点点头,旋即拱手歉意道:“都尉说的是,是在下俗气了,低估了都尉的胸襟……都尉岂是一般人?”
“哈哈哈。”
一番谈笑后,赵虞与陈朗愈发亲近。
与陈朗谈了一阵,赵虞这才告辞离去。
临行前,他吩咐何顺将一叠礼单交给陈朗,拜托陈朗转赠于郡守府的官员。
贺礼其实没有多少,关键在于收买人心,事实上陈朗也猜到赵虞的用意,但就连他也被赵虞所折服,又岂会去拆穿呢。
巳时三刻前后,赵虞这才返回他的都尉署。
得知这位周都尉来到署内,陆陆续续有署内的官员来到他的廨房向他做新春的祝贺。
赵虞也吩咐何顺逐一递上礼单,
至于都尉署里寻常的小吏、府卒,赵虞亦吩咐龚角往起袖子里塞了几串铜钱。
贺礼也好,铜钱也罢,并没有多少,但收到钱的小吏、府卒,无不欢喜地合不拢嘴,毕竟这可是周都尉给他们的贺礼,分量完全不同。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赵虞,已经收买了都尉署、郡守府上上下下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人说他的坏话——倘若有,估计也被变着法子贬到他处去了。
都尉署上上下下,唯一没有特地来向赵虞祝贺的,也就只有参军荀异了。
自赵虞稀里糊涂成为陈太师的义子后,都尉署、郡守府上下的官员争相巴结,唯独荀异依旧如初,甚至于,对待赵虞时反而不如曾经那样恭敬。
赵虞也不见怪,因为他知道荀异这类人的脾气——似这等耿直的君子,大多都是不合群的,别人争相巴结,他偏偏要显得与众不同,往好听说这叫耿直、这叫气节,往难听说,这叫有病。
总之这类人,天生就是不适合当官的。
赵虞欣赏荀异,自然不会计较。
此后几日,荀异对他越板直,他对荀异就越客气,几次下来,反而弄得荀异很尴尬,好几天没好意思出现在赵虞面前。
对付这类君子,这招就足够了。
正月初五,赵虞带人视察了许昌、鄢陵两地的难民屯,同时还带去了一些冬衣、棉被等御寒之物,原因是坐镇鄢陵的褚燕向他禀报,去年年末时有难民冻死。
平心而论,哪怕在太平年间,冬季亦有许多穷苦平民因饥饿、因寒冷而死,更何况是当前的这群难民,更何况仅仅只是个例而已。
这死讯传到郡守府,连个水漂都没有,倒也不是郡守府的官员一个个泯灭人性,只不过这种事确实无法杜绝——他们已经为难民建造了过冬的房屋,派郡卒准备了充足了柴火,甚至还提供了一些冬衣与棉被,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有人冻死,他们也没办法。
总不能将这群难民接入城内,勒令城内的百姓让出一些房屋与御寒之物给那群难民吧?倘若如此,估计城内的百姓就先要暴动了。
但赵虞依旧去看望了那些难民,将一些御寒之物分给了确实困难的难民,说他尚有良知也好,收买人心也罢,反正他这段时间也闲着。
更况且以他都尉的身份,做这些事只是举手之劳。
归根到底,或许不是赵虞做得多,而是大部分的官僚做得少,大概这就是陈太师看重赵虞的原因。
二月中旬,赵虞在都尉署看到了几则通报。
第一则称,汝南郡朗陵县有一群人作乱,抢掠了县库,逃至山上,当地官府定其为‘朗陵贼’,派官兵前往围剿,却不曾想反而折损了许多官兵。
第二则称,汝南郡西部,临近颍川郡舞阳县的地方,有一群贼子占领卧牛山,抢掠临县,甚至流窜至颍川舞阳境内。
暂驻舞阳的士吏秦寔得知,提五百郡兵前去围剿,杀贼百余,其余逃入卧牛山。
第三则,南阳郡比阳、复阳县暴动,杀退驻城的南阳军,抢占县城。
此时王尚德远在荆州,由其族弟王彦坐镇宛城,得知此事,王彦提三千南阳军前往比阳、复阳两县,虽成功收复失县,但却漏过了那两拨贼人。
这两拨贼子逃至卧牛山,与朗陵贼串通一气,势力迅速壮大。
这三份通报,可不是朝廷发下来的,而是汝南郡、南阳郡派人送至颍川的,原因嘛,无非就是这几伙贼子威胁到了颍川,汝南郡与南阳郡有必要事前提醒颍川做好御敌流寇的准备,以免日后遭颍川郡质问。
换而言之,仅仅事关颍川郡的,今年就出现了朗陵贼、比阳贼、复阳贼这三支,至于与颍川郡无关的,天晓得出现了几拨贼子。
『天下将乱呐……』
看着这三份通报,赵虞暗自感慨。
去年他就有所预感,今年可能是群贼并起的一年,没想到才一开春,事关他颍川郡得,就出现了三拨贼子。
相比之下,这三拨贼子汇聚于卧牛山,赵虞倒不怎么在意。
『南阳肯定还隐藏有荆楚叛军的残余,出现暴乱我倒不惊讶,没想到汝南郡西部也出现了暴乱,如此看来,江夏、庐江、九江、甚至是沛县,恐怕也是一团乱。』
站起身来,赵虞缓缓走到窗边,负背双手望着窗外的雪景。
不难想象,今年的贼患会越来越烈,一些想趁乱大干一场的,想为几路义师报仇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估计都会跳出来。
往好了想,江东义师或能因此喘一口气。
往坏了想,这显然就是天下大乱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