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季大少爷挑衅洁癖未半而被强塞一堆英语试卷。
林竞已经决定在他走之后,要把床单被罩全部换一遍,于是也不赶人了,主动扔过来一个笔袋:“好好做题!”
季星凌:“……”
等一下,我觉得这情节发展好像不太对。
林竞把灯调到最亮,自己端起饭盒坐到书桌角落,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数学。季星凌几次三番想为自己申请一点自由权,都被学霸这争分夺秒搞学习的凛然姿态给震了回去,只好老老实实抓起笔,跟着一起看起了练习题。
小林老师布置的第一篇阅读理解长达半页试卷,上来就说thefollowingtruestorywilldeeplytouchyoursoul,看起来对自己的内容很有信心,但季星凌认认真真观摩五分钟,也只能勉强看懂主角貌似是个非洲人,养了一群野象,soul是没指望deeplytouch了,睡意倒是被勾得如江水泛滥,还没做两页题,眼皮上就涂了502。
林竞蹲在床边:“喂,醒醒。”
季星凌眼睛都懒得睁,扯起嗓子大爷一样答一句:“嗯我在学,elephant。”
林竞表情僵硬了一下,忍着没笑场:“你要不要回家睡?”
季星凌扯过他的枕头,把自己的脑袋捂了起来,试卷里的非洲人催眠效果一流,他现在半步都不想挪动,正困得天昏地暗。
林竞抖开被子,免得大少爷又被冻感冒。季星凌的睡姿和性格一样自嚣张,一米八的床也能斜角占满,额前碎发凌乱垂下来,遮住大半眼睛,鼻梁高直,唇峰微微有些上翘,连睡着都是满脸大写的帅,不愧是校草你星哥。
但鉴于小林老师本人也挺帅的,所以并没有对这张脸进行多角度仔细欣赏,调暗床头灯光就回到书桌后,继续专心致志做作业——两份,反正季星凌的字如同狗爬,自己再用左手抄一份,老师应该看不出区别。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凌晨一点半,飘窗上摆的植物悄悄收拢叶芽,和窗外雨雾一起坠入梦境。季星凌睡得正沉,修长手指攥着鹅绒枕,看起来很想终身绑定这张舒服大床,林竞也就没有再打扰他,只给胡媚媚发微信汇报了一下——当然不能实话实说,毕竟“季星凌在我家睡得叫不醒来”这种事实在太让家长糟心,还是需要适度进行美化的。
而胡媚媚果然就被哄得很高兴,又给老公打了个电话:“小星去隔壁学习了,学到夜不归宿。”
季明朗比起胡媚媚,要稍微清醒那么一点点,他实在没办法想象自家儿子学习到忘我是个什么魔幻场景,所以只能猜测大概又是通宵打游戏的借口,但嘴上还是要对太太表示附和的,这样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回来之后,跟我去1302感谢一下人家。”胡媚媚吩咐,“听说小林的父母下学期就会搬过来,邻居关系要提前搞好。”
“没问题。”季先生满口答应,“我会提前准备礼物。”
在妖怪的世界里,还是有很多珍稀土特产,可以伪装一下送给人类的。
比如说很像水蜜桃的招摇山灵果。
比如说祝余草做成的火腿酥饼。
比如说鲛绡织成的丝巾披肩。
再比如说主动送上门,并且蛮横霸占床位的帅气麒麟崽——虽然1302的主人可能并不想要这份礼物就是了。
清晨六点,“叮铃铃”的清脆声准时响起。季星凌迷迷糊糊伸出手,习惯性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最后不得不顶着一头乱毛坐起来,和床头柜上声嘶力竭的闹钟大眼瞪小眼,不是,这他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又过了十几秒,大少爷总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在这间卧室里冒出来的,不应该是闹钟,好像是自己。
“……”
浴室里有轻微的电动牙刷声,是林竞正在洗漱。季星凌踩过地毯,靠着门框嗓音沙哑地抱怨:“你昨晚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我叫了。”林竞把毛巾挂回去,随手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但你抱着我的枕头哼哼唧唧,死活不肯起来,所以我只好去旁边大卧室睡了一夜。”
“扯吧。”季星凌不屑地顶了一句,一口气灌下去半瓶水,才算稍微清醒了些。
“我没扯,我录像了。”
“咳咳!”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季星凌差点被呛昏,震惊道,“你这是什么不道德行为?”
“为了防止你像现在一样,死不认账的行为。”
“给我看看。”
“不给。”
“快!”
“不!”
两人在房间里抢了五分钟手机,动静闹得不算小,直到姜芬芳来才敲门才消停。季星凌单手把人压在床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恶霸威胁:“密码多少?”
“328971。”林竞被挠得哭笑不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好主动投降,“骗你的,没录。”
季星凌熟练解锁,很有素质地强调:“我只删自己的照片,不看你别的东西啊。”
林竞沉默了一下:“嗯。”
但大少爷很快就发现,这句保证委实多余。
因为小林老师的相册里除了教材笔记ppt,就是各种疑难题型,再或者还有大段大段的英语新闻截图,即便自己道德低下想偷窥隐私,实力也不允许。
学渣的照片,根本就配不上学霸相册里好几个g的浩瀚题海。
这是什么扑面而来的冷冷嘲讽,又是什么残酷无情的人间真实。
林竞推开他坐起来,笑着说:“留下吃早饭吧,我这有一次性牙刷。”
大少爷把手机丢回去,矜贵地应了一句,先在1302混完饭,又回1301冲了个澡,最后和往常一样踩着预备铃潇洒进学校,结果差点迟到——忘了上课地点已经搬到东山楼,还在纳闷为什么今天教室外面格外安静。而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还不少,早自习前前后后来了七八个气喘吁吁喊“报告”的,折腾到最后,王宏余彻底没脾气了:“这一个个年纪轻轻的,都什么狗记性?”
全班默契惊人,扯起嗓子拖长音调,齐声答道:“学习压力太大。”
王宏余哭笑不得:“看看隔壁九中,人家才叫压力大,你们连晚自习都没上过的人,好意思在这跟我嚎。”
“王老师。”底下有人举手,“听说我们再过一阵也要上晚自习了,真的假的?”
“还没收到通知。”王宏余敲敲黑板,“行了,别把心思花在这些事上,好好背书吧。”
季星凌稍稍侧过头:“哎,你知不知道老王的‘还没收到通知’,四舍五入就等于铁板上钉钉。”
“无所谓,宁三和九中一样,都是高一就有晚自习,我习惯了。”林竞翻开课本,找了根笔开始勾古文注释。
季大少爷从初中开始,这还是第一次拥有同桌,内心可能比较躁动,时不时就想凑过去说句话。林竞刚开始勉强能敷衍地回两句,到后面也被吵烦了,于是甩过去一本语文书:“全文背诵!”
季星凌:“……”
于一舟坐在后排,一直在百无聊赖地转笔,看到林竞扔书还被吓了一跳,以为两人起了什么争执。但万万没想到,下一秒,冷酷你星哥就开始二五八万地念起了“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还念得很他妈流畅,堪称高二一班一大清早灵异事件。
也不知道是这栋楼有毒,还是同桌有毒。
反正都挺惊人的。
搬教室的事圆满搞定,大家也很快就适应了有同桌的新生活,但王宏余想让全班静心学习的目的可能短期内尚且无法达成,因为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个山海校运会。
开幕式定在周六。周五下午,郑不凡拿着名单挨个通知,所有运动员要在明早七点准时集合,排队走方阵。
林竞:“……”
林竞警觉:“所有?”
“对。”郑不凡说,“正式比赛和趣味比赛的运动员都要参加入场仪式,人多好看一点,尽量别迟到。”
“等一下!”林竞拉住他,“除了走方阵,还有没有什么活要干?我可以义务帮忙。”
“应该没什么体力活。”郑不凡想了想,“也就举一下班级牌吧,本来王老师定的是罗琳思,可她貌似被临时抽去顶播音的缺,来不了了。”
“举牌归我!”林竞果断拍板,“季星凌我通知就行。”
“……好。”郑不凡在他的名字后面标注了一下,“那谢了啊林哥。”
晚些时候,几个男生又抬过来几大包红t恤,说是专门为本班运动员定制的,胸前印着漆黑“稳赢”,背后印着漆黑“高二一班”,还弄了个黄色的闪电标志,审美丑到绝。
于一舟翻捡两下,满脸嫌弃:“我靠,老郑你为什么要咒我们天打雷劈?”
全班哄堂大笑,王宏余刚走到教室门口,表情跟着扭曲了一下,不过又及时把笑憋回去,严肃批评:“于一舟,不准说脏话!”
下面依旧嘻嘻哈哈的,本来嘛,周末加上运动会,实在很难紧张得起来。这时刚好季星凌拎着几瓶水回到教室,看了眼桌上放着的班服,也陷入短暂迷惑:“这是什么天打雷劈的仇恨设计?”
这回连老王也绷不住了,草草安排两句就回了办公室,估计是打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次性笑够,只有郑不凡扯着嗓子喊冤:“闪电侠懂不懂,你们这群人怎么回事!”
“忍了吧星哥,隔壁的更丑,我刚路过二班看到,一水鸭屎绿。”有男生笑着嚷嚷,“至少咱还红火。”
班服是郑不凡在网店统一定制的,这种东西顶多就穿两天,显然没必要物美,够价廉就行,拆开包装后一股纺织物混合油墨的诡异气味迎面扑来,娇气一点的女生,当场就捂着口鼻跑出去透气了。
季星凌也觉得这玩意实在劣质,于是胳膊肘推了一下身边的人:“哎,你怎么也拿了一件,不参加比赛的不用穿,快去还给老郑。”
林竞沉默片刻:“这是我的,我明天和你一起走方阵,郑不凡说了七点准时班里集合,你记得别迟到。”
星哥一听就很纳闷:“你又没报项目,走什么方阵?”
“罗琳思有事不能举班级牌,郑不凡让我临时顶缺。”
“老郑你怎么回事啊?”季星凌闻言很不满,转身大声问,“举班级牌的不都是女生吗,为什么这次让林竞去?”
全班瞬间安静,林竞眼前一阵发黑,想捂住大少爷的嘴也来不及,只好把求助目光投向郑不凡,期盼对方能和自己产生一丁点默契,先主动接下这一锅。
但那是不可能的,郑不凡神经粗到能当绑架麻绳使,显然不具备心灵感应的高端技能,立刻辩解:“没啊星哥,是林哥主动要求举牌的,不信你问他。”
季星凌:?
季星凌缓慢回头,非常莫名其妙地问:“你为什么要主动承接这个活?”
“第一次参加运动会,想积极为班级做贡献。”
“很傻的你知道吧?”
“我知道。”
“知道你还主动要求举牌?”
“季星凌你能不能闭嘴。”
“……”
偏偏郑不凡还要跑来解释:“其实举牌人员真没规定过男女,只不过约定俗成要女生,女生化个妆好看嘛,但男的也行,宋老师听完还夸呢,说林哥特帅,显得我们班贼一枝独秀。”
“是。”林竞硬起头皮,“我一定好好走,坚决不给高二一班丢人。”
季星凌越发迷惑,你是不是真发烧了,怎么这也能激昂热血?
但林竞目前已经上了贼船,一时半会实在下不来。在十六七岁的年纪里,总会有一些非常没有道理的二缺坚持,比如说现在,只因为季星凌每次提起趣味运动会时,都一副“傻逼才会报名”的嘲讽表情,林竞就死活也不愿意供出多人运球的事——宁可默认自己就是渴望举着牌子走在班级最前方。
“不行吗!”
“……行。”
小林老师厉害,小林老师牛逼,小林老师想躺着进场都行。
林竞有气无力趴在桌上。
生活过于多姿多彩,不想说话。
……
因为走方阵的队伍需要提前集合,校车有点来不及,所以季星凌早上六点半就来1302敲门:“跟我一起走?”
“好。”林竞今天起得稍微有些晚,匆匆收拾好书包,问他,“你觉得郑不凡那有没有多余的班服?我发了微信他没回。”
季星凌不解:“这破玩意你还想多要一件留做纪念?”
“没。”林竞也很愁苦,“我洗坏了。”
本来只想过一遍水,去去灰尘和味道的,结果这件衣服可能制作成本只有五块钱,印刷字当场就浮了起来,“稳赢”变成“禾心凡”,“高二一班”比较惨烈,只剩下一个大大咧咧的“二”,闪电标志倒是很结实,但并无卵用,更傻了。
季星凌:不好意思,容我先笑一会儿。
“就知道你是这反应。”林竞把书包丢进他怀里,自己蹲下穿鞋,“本来我还指望你高风亮节一下,能看在我是举牌门面的份上,主动舍己为人地换走这件奇葩班服。”
“不是,脏一点我能换,破了也行,但这实在太傻了你知道吧。”季星凌搂住他的肩膀,“不过没关系,举牌应该穿什么都行,去年女生还穿裙子呢,你就穿校服上。”
林竞暂时没辙,只有到学校后再看看。车走到一半时,郑不凡发来一条微信语音,絮絮叨叨六十秒,基本能精简成一句——班费有限,衣服每人只一件,没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