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子为许兰生看了人,是个蒙馆后生,长得干净,人很勤快。许兰生从窗往外看,正见这人站在苏硕身前,笑容温暖。
这笑容眼熟,齿白灿烂。
许兰生微怔着捏紧帕,轻轻道了句好。人不在意她有个混账哥哥,也不在意她还带着老母亲。人很好,知礼识字,不碰烟粟。
许兰生从馆里出来,才发现有人靠在门口等了不知多久。
苏舟一瘦,肩骨挺直,立着青衫,已经高出她不少。他面上有些憔悴,袖里空空,风一过,不像个少年人。
两人静峙,苏舟偏头,看院里那后生和人说笑,比他瞧着沉稳,比他瞧着干净。他腰上的荷包在袍动时晃了晃,他道:“挺好的。”
许兰生倏地湿了眼角,她退后一步,低声道:“苏舟......”
苏舟道:“这事早该定了是不是。”人垂眸,哑声道:“姐姐该知会我一声。”
许兰生擦着泪,摇头道:“对不住。”
苏舟仰头,汗掉下来。他怀里还揣着镇那头的脂粉,奔跑过几条街,赶在回院前送来。他不想露什么委屈色,他只是觉得眼里酸重。
书本上讲人间情字,最不过你情我愿。他这里不是,他只是一厢情愿,独自闷头,自以为是。
可还是疼啊。
苏舟抬手触到眼角,指尖发烧。他道:“是我对不住。”
许兰生掩帕啜泣,苏舟将脂粉摸出来,轻轻压在了头顶的檐沟槽里,他望着许兰生,仿佛终于看到了姑娘的模样,不再是心里边模糊的影。懵笼在胸口的情愫被扒开,露出他乏味枯燥的少年心,蒸在甜腻作呕的烟瘾里,日复一日,青涩渐褪,无趣滋生。
苏舟浑浑噩噩的回家,推开院门时,才发觉院里支着的梯子上坐了人。日头还没偏,晒得人两眼发昏,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这人是他六哥。
时御坐了挺久,听他进门,也没表情。
苏舟合上门,垂手等着。
时御抬指压鼻梁上,擦了汗。他道:“哪去了。”
苏舟不做声。院里暑热混杂着焦灼,沉默的重量砸在身上,让他十分疲惫。
时御后靠身,压梯阶上,目光沉沉,再次道了一声:“哪去了。”
烟枪就压在时御胳膊底下,他今日来给老人家送羹。老太太捣腾屋子,他给搭把手。苏舟的屋子都收拾完了,本没什么异常,偏是老太太的扣滚掉了一颗,时御给伏地上找的时候,从苏舟床下沿摸到了烟灰。这小子藏的很谨慎,床下没东西,如果不是他这床当年是时御和苏硕给做的,旁人根本寻不着。他把烟枪藏在床板下层的夹柜里,一同放着的还有抽了一半的烟粟。
时御料想过。
这群小子谁都有机会碰烟粟,却唯独不该是苏舟。朴丞那个桀骜性子,被人下套是最容易的,他原盯着朴丞盯的最狠,可谁能猜到,他最放心的这个才成了唯一一个。
苏舟突地道:“烟行。”他从怀里扯出东西,扔在地上,狠道:“我去了烟行。”时御过来拽起他,他扒住时御的胳膊,猛地大喊道:“我抽这东西又怎样?又如何!时御!”
他胸口起伏,压抑爆发,红着眼扒紧时御的胳臂,勃然道:“你到底凭什么、凭什么!”他喊哑了声,泪就下来了,人还是狠着神色,像是要抛弃掉过去对时御所有的崇拜和敬重,他的不甘和痛苦纠缠,他道:“你怎么敢管我!”
时御一把掼压下他脑袋,重擦在地上,时御道:“我管不了。”又陡然冷道:“但你站得直?爬得起?苏舟,你自个跪下去容人作践,有种你起来!”
苏舟被压在地上,他撑身,他撕咬,可这头上的力道让人绝望。
他站不起来。
时御说得没错,他自己跪下去,轻狂的自以为。实际上他做不到,正如他以为他的英勇能留下许兰生,然而在许兰生眼里,他仍旧是个孩子。许庆生当日看着他抽,是不是也嘲讽大于惶恐?没人相信他能戒掉,就连苏舟自己,也从一开始的拼命压抑拼命挣扎,变得逐渐麻木纵容。
瘾字轻易提不得。
苏舟哽咽着,嘶喊着,他道:“我能!”可这话太轻飘飘了,不带分毫重量。他哭哑着:“她能等你,却等也不愿意等我。”
“等你。”时御冷漠,抽掉苏舟的腰带,将人手脚翻捆,他道:“你不值。”
这话比任何拳头,都要让人蜷缩。苏舟擦在地上,呜咽不止,但他不能反驳,因为他没有依仗,他甚至丢掉了他的坦荡。他说不出来,所以到了最后,他也不敢对许兰生说一句。
你等一等我。
苏娘子回来已经哭成泪人,她抽噎着道:“阿舟断不是这样的,他怎么碰的上烟粟。我不信,我如何,我如何能信......”
苏舟躺在屋里地上,被捆得结实。他这会儿瘾泛上来,人只能哽咽着喘息。手被捆得死,却不自主地妄想挣脱。苏舟挣着手,翻滚的撞在门板,巨声震得苏娘子更啼哭不止。
苏硕沉默在凳上,那根烟枪被折断在地,他听着哭声和喘息,到了此刻,还是想不通。
苏舟怎么会。
苏舟忽然咬着牙含泪道:“我错了!”他头撞门,一声声喊着:“大哥、我错了!”可是烟粟不放过他,五脏六腑都像被人拽在掌心,他蜷身哽咽着:“嫂子......求求你......”
苏娘子掩面痛哭,苏舟就喊不出那一句给我烟粟。他如何狠得下心叫这个如母的长嫂困入两难,可他又如同虫蚁噬咬,几乎要忍不得。他只能哽咽着嘶声咆哮,喊不出字,哑着嗓撞门。
不如就这么死罢!
“你如今这样死了,那就这么死。死在烟粟上,化成灰也是供人踩碾。”
时御冷声反复在耳边,苏舟咬破了舌尖,血掺出来,他眼前模糊,除了痛楚能唤回一点神识,就只剩狂暴和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