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文武百官早已经闻讯,全体集于大殿之上,个个神情肃穆沉重。他们其实早有预感,皇帝大约也就是在这几天的事情。及至这一夜兵荒马乱,到天明时丧钟敲响,就知道皇帝去了。
萧燕燕牵着耶律隆绪的手,一步步走上大殿,远处,是刀剑如林的闪亮,近处,是群臣各怀心思的眼神。
他们看着她和她牵着的孩子,她曾经看过这种眼神,在她第一天独自上朝的时候。
这是群狼环伺的眼光,这一次,却比任何时候都可怕。
她想到了祥古山事变,尽管她那时候还没出生,但她听她的母亲和姐姐讲过。那时候察割已经杀了太后、皇帝和甄后,撒葛只皇后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可是她没找到她的儿子,于是她毅然向王帐走去。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独自走在所有不怀好意的、嗜血的眼神中吧。
她站在殿前,看着阴暗的殿内,停了一下。她松开隆绪的手,因为她此刻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不想这样的情绪影响到孩子。
走在她后面左侧的是耶律休哥,右侧的是韩德让。她停下来的时候,休哥看了韩德让一眼,韩德让上前半步,微微低头,看向她。
她明白这个眼神,她扭头看向右后方,知道休哥也在等着她示意。
由他,或者耶律休哥在她面前先进去,这能够让她有一重抵挡,正如之前,耶律贤曾经为她所抵挡过那样。
但是,燕燕还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朝前迈了一步。
不,她要自己来,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国家,从今天起,由她说了算。
她可以倚重和信任韩德让、耶律休哥,还有耶律斜轸和萧达凛,她相信这时候,他们对她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可是,没有人可以永远倚重另一个人,当她习惯了被别人挡在面前的时候,她也会习惯让他们中的哪一个,替她做主。
这不但没有用,还会适得其反。
殿中的群臣,虽然大部分人已经是离开草原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的人了,可他们骨子里不甘被驯服的野性仍未褪去。虽然经过数代驯化,他们已经能够认同迭剌部耶律氏是他们的统治者,可是还远远没达到认同规则上某个人是他们必须臣服的,更不会认同除迭剌部耶律皇族氏之外的其他臣子可以决定一切。
所以,燕燕想要得到和平和顺利,就必须让所有人明白,一切权力都出自于她,真正掌控一切的只有她。
如果他们臣服的不是她,那就不是真正的臣服。
只有让他们完全明白,如今是她说了算,她才能够镇伏一切,让天下太平。
她收在长袖中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内袖,把手中的冷汗吸干以后,才再伸出手去,拉起隆绪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萧燕燕走进殿堂,一步步走上最高处,站在最高处。群臣纷纷跪下。她看着面前所有低下的头颅,那些不管是骄横的、阴险的,还是忠诚的、善恶难辨的,统统低下了头。
然而这些低着的头在想些什么,是想着效忠还是想着把他们掀翻,她无从得知。此刻,她强烈地感觉到了至尊之位的孤独。
她畏惧着坐在这上面的感觉,更畏惧从这上面掉落的可能。
也唯有这一刻,她无比深刻地感觉到了耶律贤曾经有过的恐惧,甚至是……那个残暴不仁的穆宗曾经有过的恐惧。
燕燕开口缓缓道:“大行皇帝,殡天了。”言毕,潸然泪下。
辽乾亨四年,即公元982年九月廿四,耶律贤于出狩时死于现今山西省大同市的焦山行宫,享年三十五岁。耶律贤死后,庙号景宗,谥曰孝成康靖皇帝。
一代帝王,至此尘归尘,土归土,而新的篇章,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