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而礼貌的寒暄之后,劳伦斯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我希望你能离开他,这是为了你好,当然,更大部分的原因也是为了他好。”
江醒醒的心被刺了一下,本能地对他表现出了敌意:“我丈夫他知道您……来找我吗?”
“商先生不知道。”
劳伦斯说道:“是我自己决定来找你,因为你和第二人格有很深的情感联系,只要你留在他身边,就会影响他的治疗,也会让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我怎么影响他的治疗……”
“江小姐,精神治疗方面的问题很复杂,我恐怕很难向你解释清楚,但你只需要知道,你留在商先生的身边,我们的治疗效果会大打折扣。
两个人格之间的情绪感受都是互通的,你的存在,也会让商先生游移不定,无法下定决心。”
江醒醒突然看向他:“下定决心做什么?”
“杀死第二人格。”
劳伦斯冷酷无情地替她说出这几个字。
江醒醒感觉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开始抽痛起来:“既然情绪和感受都是互通的,那么……那么你怎么能杀死其中的一个呢,你杀死其中一个,另一个不会难受吗?”
劳伦斯摇了摇头,无法向一个外行解释他专业上的事情,只说道:“精神治疗本来就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但是商先生希望自己变成正常人,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别人没有权利加以置喙。”
劳伦斯言尽于此,转身离开。
江醒醒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放空状态,脑子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无论有多么的不舍和眷恋,但是劳伦斯最后一句话,说服了她。
这是商戒自己的人生,旁人无权置喙。
……
次日清晨一大早,江醒醒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确定了外面没动静,才提着行李箱,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女仆看见她提着箱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夫人!”
江醒醒连忙示意她噤声:“嘘,我走了。”
女仆连忙压低声音道:“可是,商先生……”
江醒醒连忙道:“是他的意思啦。”
“是吗?”
女仆表示怀疑,虽然商先生近段时间对夫人冷落了许多,但是大家伙儿都看得出来,他心里一定是有夫人的。
“您真的要走吗?”
“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了。”
江醒醒也来不及跟她们好好告别,她担心待会儿会遇上商戒,就不好解释了。
“哎……夫人您要不再等等,少爷他……”
“不等了,反正都是要走的。”
她拖着行李箱刚刚出门,迎面便撞上了遛狗晨跑回来的商戒。
他穿着白色的运动装,露出了肌肉线条流畅的一截小臂,缀着几粒饱满的汗珠,脖间挂着一条白色的汗巾。
商戒肤色本就偏白,此刻一身休闲运动装,让他显得年轻了好几岁,看起来跟大学校园篮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少年模样并无二致。
他手里攥着狗的牵引绳,犹疑的目光,落到了江醒醒手边的行李上。
深咖色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波澜。
江醒醒:……
总算知道女仆为什么欲言又止了。
“商先生。”
她心虚地唤了他一声。
商戒的脸色明显是沉了下去,不咸不淡地问:“要走?”
“嗯,打扰了这么久,我想……我应该要回去了。”
江醒醒不敢看他的眼睛。
“回哪里去。”
“我自己的家。”
商戒将金毛带回院子里,栓在了狗屋旁边的木桩上。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留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摸了摸金毛的脑袋,却没有回头,或许是不希望让她看到此刻眼底的不舍。
“房子很大,多一个人没什么。”
他的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但这是他最后的妥协。
江醒醒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便不会轻易改变,她柔声说道:“谢谢您了,商先生。”
婉拒的话语,有时候也能刺伤人心。
他冷嗤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不再理会她。
江醒醒离开的时候,抬头望向金毛狗:“大毛,妈妈走了,你留在这里,爸爸会好好照顾你的。”
金毛似乎也感受到了情况不对劲,它冲她的背影拼命吠叫,江醒醒强忍着心里的酸涩,走得头也没回。
二楼的落地窗边,商戒的手攥成了拳头。
……
当天下午,劳伦斯的办公室里,碎了一个价值不菲的青花瓷瓶。
劳伦斯是骨灰级的古董爱好者,只可惜眼拙,花了大价钱淘来的古董物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的,不过唯有这一件古朴的青花瓷瓶,是商戒帮他寻来的真品,产自元代景德镇,正儿八经的元青花。
它碎掉的时候,劳伦斯同时也听到了自己的玻璃心哐啷破碎的声音。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去找她。”
尽管商戒来之前已经吃过镇静的胶囊,但是此刻很难平息心头的怒火。
他眼里透着森然的寒意:“这件事你越界了,劳伦斯。”
劳伦斯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蹲下身,将瓷瓶的碎片小心翼翼捡起来,摇了摇头,叹道:“louis,作为你的精神医生,我做什么都不算越界,还记得吗,这是你自己给我的权限。”
louis是商戒大学时期使用的英文名。
“我给你的权限,仅限于在第二人格出现的时候使用。”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凝着冷意,一字一顿道:“现在是我,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生活。”
“可是那个女人,她并不属于你现在的生活。”
劳伦斯收好了所有的瓷瓶碎片,小心翼翼地装好,转身对他说道:“她属于过去,属于你的第二人格。”
商戒固执地说:“她是我法律上的妻子。”
从他愿意将称呼从“江小姐”改成“夫人”的那一刻起,他已经认可了这段关系。
劳伦斯震惊于商戒在这件事情上的执着,说道:“louis,以前的你可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以前的商戒,孑然一身,胸有沟壑都是他的锦绣江山。
他要将商氏集团推向一个无人企及的高峰,而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看来他真的影响了你啊。”
商戒沉声道:“他就是我。”
“不,他不是,他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随时随地伺机占有你的身体,而我要做的就是阻止他,louis,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这是他所希望的吗?
谁不想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谁不想主宰自己的人生。
以前他总是将第二人格与自己剥离,不肯承认他。
而现在,他竟然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如果承认,是不是那个女人所爱的人,就会是他?
这个认知就像一个毒苹果,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引诱他在混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louis,病愈之后,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可以追求她,以你的魅力,难道还会担心搞不定女人吗。
但是现在,你必须克服第二人格对你的影响。”
商戒坐到了旋转椅上,脸色低沉:“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私下里见她。”
劳伦斯看着商戒,露出了困惑的神情:“louis,难道你爱上她了吗。”
听到这句话,商戒眼角肌肉猛地颤了颤,倏尔,他淡漠地说:“如你所言,只是第二人格的感情影响我罢了。”
“希望如此。”
劳伦斯见他总算平静了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任何情感羁绊都会影响我们的治疗,现在你必须抛开这些。”
商戒离开的时候,劳伦斯突然叫住他:“你的气色很不好,最近睡不好吗。”
商戒冷冷地睨他一眼:“我老婆都被你劝跑了,我指望我能睡什么好觉?”
劳伦斯淡淡一笑:“你也会开玩笑了。”
“不过,最近倒是真的经常做梦,梦到同一个人。”
“哦,什么内容。”
“一个小女孩,看不清脸,头发很长,皮肤非常白。”
“听着像是噩梦。”
劳伦斯打了个哆嗦:“最近看了《咒怨》么。”
商戒没理会他的玩笑,眸色变得有些深沉:“她站在很远的地方,总是对我做同一个动作。”
他伸出左手,勾了勾无名指:“一直这样。”
劳伦斯微微蹙眉:“这是第二人格的下意识动作,目前我们还弄不清楚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做。”
“或许这个小女孩,和我的病情有联系。”
商戒说:“只是我看不清她的脸。”
劳伦斯道:“今天太晚了,下次你过来,我们进行一个催眠治疗,或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