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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新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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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沉鱼看了那盆倒霉的牡丹一眼,轻叹口气,没有理会昭尹阴森森的目光,上前找了只空盆,将歪倒的牡丹重新移入盆中,仔细埋好。

这番举动耗费了足有半盏茶工夫,在这半盏茶时间内,昭尹在一旁始终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直到姜沉鱼全部弄好,正想起身时,他上前几步,又是一脚,将这个花盆也给踢破了。

姜沉鱼抬起头,昭尹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目光挑衅,仿佛在说:“看你能怎么办?”

姜沉鱼却什么也没说,再次默默地拿了个空盆移植牡丹,事毕,抬头轻声道:“皇上,还踢吗?”

昭尹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突然转身就走。

姜沉鱼连忙拍去手上的泥土,起身跟上。

昭尹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书房,罗横抢步上前开门,他进去后,吩咐道:“沉鱼进来,其他人都待在外面。”

“是。”罗横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偌大的书房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外面风声呼呼,吹得窗纸飒飒作响,越发显得屋内冷冷清清。由于没有点灯的缘故,光线黯淡,从姜沉鱼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昭尹的侧脸,在微弱的光影里显得越发沉郁。

“你不怕朕……为什么?”寂寥中,昭尹终于先开了口。

姜沉鱼想了想,反问:“皇上是指刚才的那盆牡丹么?”

昭尹“哼”了一声,算是做了肯定。

“大概是因为……比起皇上踢翻它时的盛怒,我还看见了在它倒后皇上眼底一闪而过的怜惜吧。”

昭尹有些惊讶地转过了身,直视着她。

“皇上最喜欢的花就是牡丹,那几盆都是花匠们悉心栽植、日夜看护所得,皇上心中,自然也是知道它们所开非易的。所以皇上踢了,但又心疼了……既然皇上都心疼了,臣妾去抢救就是应该的,所以,有什么怕不怕的呢?”说到这里,姜沉鱼笑了笑,换了种口吻缓缓道,“不过,花踢坏了,可以再种,人若坏了,可就难医了……皇上还请三思。”

昭尹的脸本来在听前半段时已经柔缓了一些,但听到最后一句,立刻又沉了下来:“你在教训朕?”

“臣妾不敢。”姜沉鱼轻提裙摆,盈盈跪倒,再抬起头时,眼中泪光闪烁,竟似要哭了,“皇上可知程国一行,给臣妾最大的感受,除了世界辽阔之外,还有什么吗?”

“什么?”

姜沉鱼的唇角浮起一线苦笑,添了三分的惆怅四分的凄凉五分的伤感凝结成十二分的柔软:“那就是——生命渺小。”

昭尹眼中某种情愫一闪而过,沉默了。

“你以为无所不能、非常强大的那个人,转瞬间,就会凄凉地死去;你以为盛世太平、安享天伦,下一刻,就刀光剑影,战火连绵……这一刻拿在手里的,下一刻也许就碎了;昨日还对你微笑的,今天就成了一具躯壳……有一句古语我们谁都知道,但在自己亲身经历前,却永远不会重视,那就是——惜取眼前人。”

黯淡的光影里,她清软得不染尘埃的声音,以及声音里所蕴含的深邃又长远的感情,令人不得不心动,不得不感同深受。因此,昭尹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他的手,再次伸到了姜沉鱼面前。

姜沉鱼恭恭敬敬地抓住。

他收臂一拉,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等姜沉鱼站稳后,昭尹松开手指,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闷湿的气流顿时涌了进来,屋外雷声轰轰,豆大的水滴打在地上留下一个一个水印——雨,下起来了。

“沉鱼……”昭尹注视着远方浓黑的云层,低声道,“听说你和你父亲……决裂了。”

姜沉鱼的血色迅速从脸上退去。

果然……皇宫之中,没有什么事,是瞒得过皇帝的耳朵的……么?

昭尹回头看她,目光炯炯有神,亮得出奇:“姜仲一心想要将你推上皇后之位,却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激起了你的叛逆之心。”

姜沉鱼咬住嘴唇,惨白着脸,好一阵子才开口道:“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好!”昭尹抚掌大笑,“好一个‘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姜沉鱼,朕决定了!朕要为你的这一举动,嘉赏你。而朕给你的赏赐就是——”

轰隆——

一道霹雳划破长空。

姜沉鱼怔怔地看着窗前的昭尹,他身后,就是肆虐的大雨,绣有五爪金龙图腾的袖子鼓满了风,他的脸有些清晰又有些模糊……

他……说了什么?

昭尹他,刚才……说了什么??

图璧四年九月初九,帝于殿堂上,意选淑妃姜氏为后,群臣称善。

——《图璧·皇后传》

自从原来的皇后薛茗被废,很长一段时间里,朝臣们都很担心——怕昭尹会封曦禾为后。而事实上,此后昭尹的一系列行为也很像是要封曦禾为后:先是让江淮和曦禾认亲,再封江晚衣为侯,再派江晚衣出使程国建功立业……眼看此次江晚衣顺利归来,加官晋爵指日可待,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曦禾夫人却疯了!

有关于曦禾为何发疯的传闻自然是人云亦云,越说越不像话,但皇上对她心意如何,仍不可知。就在这时,皇帝早朝,突然说要封后,而且皇后不是曦禾,而是之前谁也没想到的姜沉鱼。

——这整个事件,可就变得诡异起来了。

朝臣们一半抱着观望态度明哲保身,一半暗地里都是姜仲的私党,自然是对此举竭力赞成。

也因此,这个封后之举就这么一帆风顺毫无阻碍地成了。

与姜家风生水起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好不容易冒了点儿头的江氏,虽然许多人对江晚衣的医术都身具信心,但这一次,他却令所有人都失望了——

三日之期满后,曦禾夫人不但没有恢复原样,反而癫得更加厉害。原本只是见人咬人,这会儿,便是连光都不能见了。只要有一点光照到她身上,她就狂暴哀嚎,浑身颤抖,宫女们无奈,只得将琉璃窗全部挡上,用黑布遮了个严严实实。这还不够,最后发展到只要听到人的脚步声她也受刺激,于是原本伺候的那些宫人们都只能撤的撤,调的调,仅剩下几人看门。

“……还不止呢!”为姜沉鱼梳头时,握瑜继续汇报她从外头探听来的消息,“她现在啊整天就抱着淇奥侯的衣服缩在墙角里哼歌,脸也不洗饭也不吃,饿了抓到什么吃什么,屎和尿都拉在自己身上。”说到这里,握瑜脸上露出戚戚然的表情,“天哪,你们能想像吗?那可是曦禾夫人啊,号称四国第一美人的曦禾夫人啊。今儿早上我去宝华宫偷偷地看了一眼,还没走到殿门口,就闻到了从里头散发出的臭味……”

“那你见着人了吗?”怀瑾问道。

“我被那味道一熏,就跑回来吐啦,哪还顾得上进去看啊……”

怀瑾轻叹道:“真可怜……”

握瑜“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我觉得啊,这是她的报应,据说当初就是她唆使的皇上让小姐进宫的,把小姐害得这么苦。再加上她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这会儿大家见她疯了,都拍手称好呢。”

姜沉鱼皱了皱眉头:“握瑜,没根没据的,以后这种什么‘我是因为曦禾的唆使才进宫’的话不许再提。皇上是什么样的人物,怎能用‘唆使’二字形容?”

握瑜被训斥了,扁了扁嘴巴道:“是,知道啦……不过,皇上还真宠曦禾夫人呢……你说她都变成这样了,又脏又臭的,连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们在宝华宫里头都待不住,但皇上每天都还去看她,曦禾夫人一看见皇上疯得就更厉害,又哭又闹的不让靠近,皇上每次只好在旁边远远地看上一会儿再走。哎……都说帝王无情,但咱们这位皇上,还真是个痴情的皇上呢。只可惜,对象偏偏要是那曦禾,真真是教别的妃子娘娘们羡慕死也嫉妒死。”

姜沉鱼听着这些是是非非的言论,没有表态,心里却是凉凉一笑——那些妃子们羡慕曦禾,却不知最可怜的人,也许就是曦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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