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旦站到那个位置,就再也舍不得下来了。”老人的声音低下去,回头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你根本想象不到他们已经在那个位置上站了有多久。”
贺兰霸紧盯着茶几,玻璃上倒映着他回不过神的脸。这个故事离他太遥远,若让他选择,他更愿意听天方夜谭,至少天方夜谭里的神灵妖怪都有着确切的面貌和名字。
“老实说,我私人并不认识凯墨陇,”老人最后说,“但我知道他是谁,因为我也曾一度离这些棋子很近过。不过……人始终还是有更重要的东西。”说罢低头瞧瞧西裤下枯瘦的左腿,杵着手杖蹒跚离去。
贺兰霸坐在沙发上,他自然知道对方这番话的用意,无论他做什么,都无异于精卫填海蚂蚁撼树。
空荡的酒店大厅里回响着手杖叩在地板上单调的声音。
“请等一下。”
老人撑着手杖回过头,穿着西装的清俊年轻人从沙发上起身,笔直地看向他:“我知道您想对我说什么,我可能是无法改变什么,就算我说我想要扇动翅膀带起一场风暴,你也一定会告诉我我们所处的已经不是混沌,而是一个系统。”
“所以呢,年轻人,”老人双手将手杖杵在身前,“你想说什么?”
“混沌是无法预料的,但有规则就不一样了。如果这真的是一盘国际象棋,我就按国际象棋的玩法来玩它。”贺兰霸垂眸看着茶几上一只倒扣的高脚杯,若有所思道,“当车沉到最底线时,它就可以升格为马,升格成象,甚至变成王后。”
“想要升格,你必须首先是棋盘上的棋子,你之前说过,我们都不在棋盘上。”老人摇头。
“那个时候的确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有这样一盘棋。”贺兰霸抬起眼来,“但现在不同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你也说过,你曾经离这些棋子很近过,您介不介意……再离他们近一次呢。”
老人杵着手杖,眯缝着眼没有说话。
.
法官拢着宽大的袍子走上主持的位置,空调坏掉了,不大的法庭里闷热的要命,原以为调查取证还得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哪晓得还不到十天这就要召开听证会了。他连着好几夜加班加点地翻看案情资料,看完只有一个感想,这案子很特殊,估计听证会多半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法庭下方不出所料只稀稀拉拉坐着四名旁听人,其中三名胸前挂着证件,那都是听证会上的老面孔了,完美地做到了守口如瓶漠不关心,另一位只是凑巧来旁听的法院人员。
这阵势真是想让人不觉得蹊跷都不行啊,法官先生无奈地想,又抬头看了看没有一丝风的空调口,甚至开始怀疑听证会挑在这么一间空调坏掉的房间召开也是刻意的安排了。
咔哒。左侧的双扉门拉开。法官席上三人不约而同坐直了背。
凯墨陇走进来的位置正对着旁听席,四名旁听人正睁大眼瞧着他。他刚刚在门外披上法院人员临时送来的西装,之前的那件太小号了。法官先生禁不住上下打量这名西装革履的混血美男,女记录员也从电脑前抬起头,神情恍惑中夹着惊艳。门开的刹那这位嫌疑人先生的西装还是敞着的,但在拐过旁听席时他已单手系上两粒纽扣,看上去只是顺便整理了一下袖口,却已不落痕迹地处理掉了西服的袖标,当他正面出现在法庭人员面前时,已然从头到脚无懈可击。
这案件的另一特别之处在于,尽管这是美方要求引渡递交的嫌疑人,但对方同时也要求这名嫌疑人得到至高的待遇。这所谓至高的待遇其实不过是提供了一套西服,但是几百元的西装穿在这样宽肩腿长的美男身上,依旧惊人的挺阔优雅。混血男子的身材让这身并非量身定制的廉价西装也找不到一处松垮的死角,毫无一丝松弛的褶皱,看上去就像将平整的黑夜穿在身上,透着一抹神秘危险的禁欲气息。
身着白衬衫黑西装的长腿美男表情漠然地在被告席后落座,他拒绝了法庭安排的律师,选择自辩。检方在做空乏的犯罪陈述时,凯墨陇只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各种主张,他浑身简单分明的黑白二色成了这间小小法庭里的一股异色。
因为两国没有引渡协议,凯墨陇并不在必须被引渡的对象中,所以检方一直强调被引渡人所犯罪行的严重和发指程度,并提交了三名受害人的照片,被炸得如同筛子的死者甫一出现在投影屏幕上,旁听席上四名旁听者也不由别过视线不忍卒视,法官看了一眼也转开了脸,唯独被告席后的凯墨陇没有特别的表情,依旧交叉着十指,只是拇指偶尔摩挲着食指处的薄茧。
三名死者均是美国公民,然而殒命之地却在离美国本土万里之遥的岛国,三名死者的身份是国际红十字会派往岛国的人道救援人员。检方同时提供了目击证人作证的视频。
法庭助理拉上百叶窗,暗下来的法庭里,凯墨陇和法官一道观看了视频,一男一女两名目击者证实亲眼看见他朝红十字会的车辆投掷手榴弹,并指认了他的照片。
起诉方的陈诉到此结束,法官转向凯墨陇,混血美男依旧保持着手指交叉的姿势,目光静静地落在两名素未谋面的对手脸上,看不出情绪。法官清了清喉咙:“被告方没有要为自己辩护的吗?”
凯墨陇这才缓缓松开十指,自被告席起身:“法官先生,如果我能证明起诉方的逮捕令和证据都是不合法的,是否可以要求中止引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