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铁定离。后期是我,定格和那颗心是我做的。我看到素材的时候,认出了那个女孩,才做的这些。”
她笑着说:“那个女孩是哥哥以前的女朋友。”
我大吃一惊。
孟孟说:“你们都错了,我不是无知少女。”
我猛烈点头:“对对对,孟孟你太拉风。”
孟孟说:“我想辞职。”
我举着酒杯的手僵住,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她说:“太累了。”
我说:“工作吗?”
孟孟摇头,侧着脑袋搁在酒桌上,定定望着台灯,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无能为力,于是叫了一份薯条,推到孟孟面前,殷勤地说:“吃点儿。”
孟孟突然哭了,眼泪一颗颗掉进面前的薯条竹篮。可是她哭泣的声音淹没在音乐中,用力嚼着薯条,一嚼,腮帮子上的泪水就滑落下来。
我想,她哭什么?
孟孟说:“我有个哥哥,他叫大刀。”
孟孟说:“大刀从小傻乎乎的,连恋爱都不会谈,只知道被女孩子骗。”
孟孟说:“可是他那么傻,一直担心我吃不好,将来嫁给坏人,动不动唠叨,妹妹啊,哥哥一定要把你喂好。”
孟孟说:“我不知道嫁给谁,可是,大刀连娶个坏女孩的机会都没有了。”
孟孟说:“我不要留在这里。”
孟孟的抽泣变成号啕。号啕的声音淹没在音乐里。
我一下全明白了。
是啊,所有的爱护,其实都在无声提醒她,你是个失去者。而所有的爱护,都不能弥补,只是变成一把钥匙,时刻打开非编里锁着的那段视频。
孟孟辞职,余盐经常找我喝闷酒。他那个水平,喝闷酒跟吃闷棍一样的,节奏非常快,嘴巴里喊一声“干”,杯子往桌上一声“啪”,然后整个人卧倒。
次数多了,酒量稍微好些。他醉眼蒙眬,说:“张嘉佳,我明天走。”
我说:“你去哪儿?”
他说:“我也辞职了。回老家电视台,虽然小城市没大出息,但待遇好点儿,据说年终福利够买辆车的。”
他又喝一杯,掏出手机,里头草稿箱有条短信,写着:孟孟,我想照顾你。
我说:“你干吗不告诉她?”
余盐说:“我能为她做什么?我他妈的什么能力都没有,送她饭票吗?妈的!”
我猛烈思考,想说服他,他已经再次卧倒。
我一个人喝了半天,莫名愤怒,直接拿他手机,把草稿箱里那条短信按了发送。
叮咚一声,短信回了。我吓出满头冷汗,颤抖着手打开,孟孟回了条:你在哪儿?
我瞄一眼余盐,发现这浑蛋居然坐直了,瞪大眼睛望着我手里的屏幕。我没管他,直接回了地址。
接着两人面面相觑,余盐的脸色由红转白,怎么又绿了。
孟孟围着红色围巾到酒吧,坐我们对面,看着余盐说:“听好多人讲,你也辞职了?”
余盐沉默半天,说:“我明天十点的飞机,你可以送我吗?”
孟孟站起来说:“如果我去了,就是答应你。”
说完就转身离开。这屁股还没坐热呢,我大声喊:“如果你没来呢?”
孟孟停顿一下,没回答,走了。
第二天我送余盐,大包小包。他一直磨磨蹭蹭,广播都开始喊他名字了,他还站在登机口不肯进去。
我不催他。他始终望着机场过道,那笔直而人来人往的过道,从一号口到十二号口,中间有超市,有面馆,有茶座,有书店,就是没有孟孟的影子。
我跟地勤说:“别管这位乘客了,你们该飞就飞吧。”
余盐站着,背后是巨大的玻璃,远处飞机滑行,升空,成为他发呆的背景。这幅画面,好像放鸽子。
一个渺小的傻逼,背后升起巨大的鸽子。
余盐哭了。
从此我没有孟孟的消息。
去年出差路过余盐的家乡,他这次酒量大涨,居然换成白酒。
喝完整瓶,他突然说:“孟孟嫁人了。”
他挪开苹果,东摸摸西掏掏,翻出那个破破烂烂的西门子手机,说:“我留着那条短信。”
我有点儿糊涂,接过来一看,发件人刘孟孟,内容是:“你在哪儿?”时间是2007年3月11日22点15分。
他醉了,窸窸窣窣地嘀咕:“我在哪儿?”
我突然很难过,对他说:“老余,别管自己在哪儿,你得对自己好一些。”
余盐趴在桌上,继续嘀咕:“是啊,我们都得对自己好一些。”
我年少的美妙时光,是想对你好的。后来发现,只有不再年少,才有了对你好的能力。
可是你已经不在了。那我只能对自己好一些。
无论你是余盐还是孟孟,无论你在哪儿,都要记得对自己好一些。
一切都会过去的,就算飞不起来,有脚印就知道自己活着。
2007年1月12日深夜,孟孟跟我在酒吧,她喝多了,对我说。
“我不要留在这里。”
可是对很多人来说,酒空杯干,客人散尽,都还留在某一天里。
这个故事其实到这里就结束了,而且其实什么道理都没说。我也从此没碰到过他们。
2012年的某一天,夏秋之交,我背着包徒步,碰到一个陌生人。他说包太重,里边好多酒,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不如喝了吧。
我们喝到天黑。我酒量不好,倒了,睡在路边。醒来他已经走了。
孤身一人,梅茜陪在身边,我待了很久,身上脸上头发上许多露水。
我一直不想起身,整整一宿。梅茜把它脑袋搁在我大腿上,一动也不动。它也沉默了一宿,只是会偶尔抬头看看我。
我觉得很难过。
然后天亮了。
然后我们就继续往前走。
无论你想留在哪一天,天总会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