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抓着郁清棠去洗手间冲完水回来,给她涂了点烫伤膏。
郁清棠不是直接被热水烫伤,手指只是红了红,没有起泡的症状,她对于痛觉的感应不灵敏,平时连药都不会涂。但程湛兮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上药,眼神充满怜惜,她看着程湛兮的模样,竟然也觉得有一点疼了。
好像一座经年不化的冰山,从内向外慢慢在日光下融化,迎接新生。
程湛兮不时抬头注意她的表情。
郁清棠好看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程湛兮放轻了动作,声音比动作更温柔:“弄疼你了?”
郁清棠不知如何形容心里涌动的细微却强烈的感受,伸手包住了程湛兮拿着棉签的那只手。
程湛兮低头看了眼,抬起来和郁清棠对上了眼神。
葛静已经看了好一会儿戏了,她作为一个副科老师这学期的任务除了期末改卷以外全部完成了,基本上全天都在办公室,反正她一单身狗加上下了班就是死宅的属性,在工作单位是她唯一的社交活动。
从温知寒约程湛兮出去,郁清棠吃醋心不在焉,到烫伤手,程湛兮冲上前去,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的,再到现在上药,突然开始深情对视,两人之间开始冒粉红泡泡。
她们俩抱在了一起。
葛静一本满足,收回视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甚至体贴地带上了办公室门。
***
周三,期末考试正式开始。
期末考试的考场是打乱顺序的,不再以自然班为考场,而是按照期中考试的年级排名,从前往后排。对同学们来说,拿到考场号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在年级里的排名,以及未来将要努力的目标。
七班有几位同学分到了1考场和2考场,意味着高一入学时属于实验班的位置被他们挤了下去,大大地鼓舞人心。高二分科时还有一次分班机会,成绩优于实验班的同学,有希望进入实验班。
程湛兮主动要求加入监考队伍,并于第一天和郁清棠分到了同一个考场监考。
两人一块去考务组领了卷子,进入1考场,即年级排名前五十的尖子生都在这个考场。正对门口二组第一排坐着七班的肖情,于舟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
程湛兮对完名单,宣读注意事项,郁清棠在一旁数答题卡,检验有没有缺漏。
底下没有一个人说话,皆正襟危坐,有的目视前方,有的闭目冥想。
叮铃铃铃——
考试铃声响,学生们整齐划一地拿起笔,开始在试卷上流畅地答题。
安静的教室里只听得到笔尖书写的沙沙声,答题氛围紧张而凝重,让程湛兮回忆起了自己遥远的学生时代,不自觉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反观郁清棠,慢慢在教室巡视,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程湛兮心想:状元就是不一样,她是不是挺怀念考试的场景的?
考试结束后,两人去考务组交卷。
程湛兮问:“郁老师考过第二名吗?”
郁清棠轻描淡写:“没有。”
程湛兮笑了:“好厉害啊。”
郁清棠道:“我已经毕业很多年了。”意思就是不要夸赞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程湛兮快走两步,抢到她前面,面向着她倒退走路,双手抱着试卷袋在胸前,道:“郁老师现在也是一个优秀的班主任。”
郁清棠笑笑。
“程老师。”耳旁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程湛兮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郁清棠则收敛笑容,看着走过来的穿着蓝色牛仔裤和黑色皮外套的年轻男老师,本能升起敌意。
卢宇彬:“你好。”
程湛兮点头:“你好。”她站到郁清棠身边,不掩饰自己的疏离冷淡。
卢宇彬讪讪,没话找话道:“交卷子去吗?”
程湛兮:“是啊,那边等着要呢,不打扰这位老师。”
程湛兮牵着郁清棠的手走了。
遇到卢宇彬以后,郁清棠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她不认识教高一生物的卢宇彬,但她看得出来卢宇彬在和程湛兮搭讪。这还是她看见的,程湛兮生活那么丰富多彩,没看见的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都喜欢程湛兮,自己只是那些人里不起眼的一个,现在仗着朋友的身份和她待在一起,将来她有了更亲密的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待她吗?
期末没有晚自习,数学还没开考,郁清棠被动有了不少空闲时间,逛超市,买零食,和程湛兮一起窝在家里看电视,肆意浪费时间。除了晚上回对面睡觉,郁清棠恨不得长在2102,确切的说是程湛兮身上。
程湛兮在周五把她要的画交给了她,颜料还很湿,交代她放在通风的地方。
周五晚上,郁清棠差点就要找借口留在2102睡,和程湛兮睡一张床——在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她抱着枕头,在自家的玄关门口踌躇了许久,最终没有踏出这一步。
她回到书房,里面摆着程湛兮的自画像油画,郁清棠对着那个桃花眼剪水瞳,望着自己笑的女人看了很久,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样就够了,她不能太贪心,想要美好永远为她留驻。世界上哪有什么永远?
至少这一次,她给她留下了一段此生难忘的记忆,还有她的画,她的照片。
程湛兮周末的飞机,郁清棠送她去机场。
郁清棠不记得程湛兮在出租车上都和她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回了什么,她牵着程湛兮的手,克制自己的力道没有把她指节捏疼,脑子里浑浑噩噩,低头看着程湛兮的衣角,甚至不敢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出租车在航站楼前停下,到达目的地。
程湛兮从防护栏空隙看到打卡表上的数字,因为左手被抓得很紧,也影响了她右手拿手机的动作。
程湛兮扫了二维码付款,司机下车开了后备箱,帮她把行李拿出来。后座的两个人还在车里,程湛兮轻声喊身旁的女人:“郁清棠?”
郁清棠看向她,嗓音略显飘忽地问道:“怎么了?”
“到了。”程湛兮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到哪儿了?”郁清棠说完,自问自答地轻声道,“到机场了是吗?”
“是的,我们该下去了。”程湛兮打开了右边车门,牵着郁清棠一块下车。
司机把行李箱推过来。
程湛兮:“谢谢师傅。”
“不客气。”司机上了车,把出租车开走了,停车位很快被下一辆挤占。
程湛兮单手搭上行李箱的拉杆,从玻璃看进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
“我们进去?”
“……嗯。”郁清棠在门外犹豫了一秒,跟随她进了机场大厅。
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程湛兮不紧不慢地去柜台办理登机手续,顺便托运行李。柜台小姐姐把她的身份证接过去,程湛兮偏头对心事重重的郁清棠道:“要不要来京城玩几天?过几天我再送你回来。”
郁清棠摇摇头,低头看程湛兮的脚尖。
程湛兮捏起她的脸,让她抬头看自己,道:“你怎么了?”
郁清棠还是摇头:“没。”
程湛兮一个任性道:“我不回去了。”
郁清棠心思动了动,理智盖过了情感,低柔哄道:“不行,你不是说有工作?”
“不做了,反正我又不缺钱。”程湛兮故意赌气道。
“你答应了的。”
“我反悔了不行吗?”
“不行的。”郁清棠声音还是柔柔的,和她讲道理,“人无信不立,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
柜台小姐姐出声打断这对鸳鸯,公式化口吻道:“程女士,您的登机手续办好了。”
“谢谢。”程湛兮一秒对柜台展露礼貌笑容,收起证件和登机牌,拉着郁清棠走到旁边。
她晃着郁清棠的手腕,继续任性:“我真的不想回去,我舍不得你。”
郁清棠柔声细语地哄着她。
哄得久了,郁清棠低落的心情好转,而程湛兮也假戏真做,生出比先前更强烈数倍的不舍来。
登机前二十分钟,郁清棠三催四催,程湛兮不情不愿地被她半推去了安检口。
郁清棠给她整理衣领,一粒一粒地扣上大衣扣子。
机场开了空调,温度并不低,而且过安检的时候要脱去外套,扣了也得解开。程湛兮垂眸看着她认真专注的动作,没有打断她。
统共五粒扣子,郁清棠扣得再慢,也到了最后一颗。她低着头一动不动了许久,手重新落回程湛兮的衣领,有条不紊整理第二遍。她抬起头看着程湛兮的眼睛,似有万语千言,最终只出口了一句话:“一路平安,保重身体。”
“你也是。”程湛兮说,“记得想我,想我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如果电话没接的话说明我在忙,有空了就会给你回过来。”
郁清棠轻轻地“嗯”了声。
她的指尖温柔掠过女人额前散落的碎发,从侧脸一直抚摸到下巴,墨色眸子里倒映出程湛兮漂亮明艳的脸,似要将这幕深深铭刻进心里。
“郁清棠。”女人低低地喊她。
“嗯?”
程湛兮抬起眼帘,深深地看进她眼睛里。
郁清棠毫无征兆地陷进女人深邃的眼神里,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
墨色眸子里的五官在逐渐放大,占满她的瞳孔。
郁清棠唇上一热。
她眼眸放大,看见程湛兮在她面前闭上的眼睛,轻颤的睫毛。
唇瓣的温热还在继续,源源不断的热度传到郁清棠微凉的唇。
郁清棠长睫轻阖,也闭上了眼睛。
机场来往路过的行人,朝这对在安检口接吻的女子投去或诧异或祝福的一眼。
程湛兮没有深入,只是简单的双唇轻贴,但是持续了足足十几秒的时间。
她直起身,把证件和登机牌拿在手上,看着郁清棠认真地说:“下学期见。”
郁清棠心跳失控,耳朵嗡鸣,许久视野里才清晰地出现程湛兮的脸,她应了声:“嗯。”
走进安检口前,程湛兮回头又道了声:“郁清棠。”她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郁清棠朝她挥手,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
程湛兮走得很慢,恋恋不舍,但背影还是慢慢消失看不见了。
郁清棠蹲了下来,把脸埋进胳膊里,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泪水夺眶而出。
路过一位女生在她身旁蹲下,好心递来纸巾。
郁清棠摇头婉拒,起身用衣袖擦了面颊的眼泪,离开了机场。
程湛兮在候机大厅找到登机口,已经开始排队检票,程湛兮按照顺序登机,坐在自己的座位里。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件什么事,拿出手机对着郁清棠的聊天框许久,才想起郁清棠始终没有和她说过“再见”。
程湛兮心口闷疼。
她还是不相信自己会回来。
郁清棠坐上回家的出租车,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程湛兮]:记得我过生日许的第一个愿望吗?
郁清棠眼圈微红,轻轻呼吸着,看着这条消息没有动。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程湛兮的第二条消息很快也过来了。
[程湛兮]: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郁清棠永远不要离开我。
郁清棠睫毛湿润,点进聊天框,光标闪动,她的手没有去碰键盘。
[程湛兮]:你能答应我吗?
郁清棠指尖落在虚拟键盘上。
程湛兮盯着断断续续的“正在输入”,一分钟后,郁清棠回复了。
[郁清棠]:能
[程湛兮]:你也可以向我许一个愿望,无论什么都可以
[郁清棠]:我没有愿望
程湛兮按住心脏的部位,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好一会儿,方将后背倒进了座椅里。
飞机即将起飞,机内广播和空姐提醒乘客关闭手机,系好安全带,程湛兮发了条“要起飞了落地给你报平安”,将手机关机,闭上了眼睛。
……
首都国际机场,国内到达出口。
宽肩窄腰长腿,身材保持得很好的英俊男士,臂弯里挽着妆容精致、气质优雅的贵妇,戴着银丝边眼镜的俊美青年,白衬衣黑马甲黑裤子的中年管家恭敬侍立在一旁,戴着白手套,双手后背,身姿笔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