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自然是不可能说话回答他的,只是里面光芒变化万端,竟真的生出一股灵性来,应和着他的话语。
白帝禁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小弟我……做了一件大错事!”
腾蛇见一向丰神俊朗的白帝居然变得这种狼狈模样,脸上又是血又是泪,衣服也乱糟糟的,心里十分难受。白帝一直宠他,犯了什么错也不会与他计较,像对待一个顽皮的晚辈,他心中实在是将他当作了一个可亲的长辈,而不是阶级森严的帝王。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他忍不住上前要去搀扶,一面低声道:“白帝,您先起来吧。”
无支祁最灵敏,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别过去!”
那琉璃盏的色泽渐渐变得妖异,就连见识多广的无支祁也从未见过变幻这么频繁剧烈的颜色,简直就像一团迷离的怪梦,不可捉摸,无法靠近。白帝的鲜血与眼泪滴在上面,聚集在盏上一个花纹的凹槽里。那色泽变得更加激烈了,激烈到众人都以为马上就要幻化出什么奇迹,或许罗睺计都要复苏,抑或者是开口说话。
璇玑心中也是迷茫万分。当日白帝将罗睺计都拆开,琉璃盏做罗睺,她成了计都,事隔上千年,罗睺与计都才终于相见,而想象中的合而为一并没有出现,兴许是计都本能地排斥罗睺,也可能是罗睺察觉了今世的计都已非当年修罗,不予以相认。璇玑心中要杀了白帝,了结这段恩怨,而琉璃盏做出这么大的反应,难道当真是不愿她杀了他?
她心中有些感动。修罗炽烈的感情,延绵了上千年也不曾消退,是不是她就算明白白帝的一切作为,也不忍心怪罪于他?她不过是将他的脑袋砸出一个洞,其实心里大约已是爱多过恨了。
白帝双手颤抖,捧着琉璃盏,低声道:“昔日与计都兄长醉凉亭,笑谈风月的日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琉璃盏当然还是不会说话的,只是色泽急速变化,如梦似幻,渐渐竟显得十分杂乱,看久了只觉那光泽会勾人心魂。
突然,那诸般天魔变幻霎时静止,琉璃盏化作一片纯粹的白色,紧跟着“咔嚓”一声脆响,那琉璃盏轻轻裂了开来。白帝眼睫微扬,像是想去按住裂缝,然而那裂缝中细细冒出一绺五彩的火焰,轻轻靠在他的指尖上,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吞噬在骤然炽烈的五彩火焰中。
腾蛇大惊失色,摔脱了无支祁的桎梏,扑上前想要抢救。无支祁硬是拦住他,最后干脆一脚将他踹翻,踩在脚底,不让他动弹。
“你这傻瓜!上去送死吗?那是修罗的报复!”无支祁厉声说着。
五彩的火焰妖异地将白帝整个人吞噬在其中,他先是浑身一颤,面露苦楚之色,紧跟着,却渐渐化为安详,双手合于心口处,低声道:“很好,我等这一日,也等了很久。”他掌心一扬,寒光微闪,手里竟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当日他用来斩断罗睺计都脑袋的凶器。
看起来他好像是打算用那把匕首了结自己,然而没等他动手,那匕首便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烬。白帝长叹一声,双目渐渐合上,身上的衣物尽数化成灰烬,只有额上一点金印,闪闪发亮。
无支祁忽觉肋下突突乱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急着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策海钩骤然一亮,竟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卷,流星一般刺过去,从白帝头顶灌入,将他钉在地上。
众人纷纷低呼,也不知是该上去救助,还是掩面不看这等残忍的场景。鲜血在地上乱铺,像无数条鲜红的小河。白帝忽而展眉一笑,轻道:“我这便去了,六道轮回,重新走过一遍,体悟大道。”
言毕,他额头上的金印突然便失去了光泽,整个身体也在一瞬间化作了黑灰,随着火焰上下翻腾,纠缠不休,就像他与罗睺计都的相识相遇相离,个中恩怨情仇,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的。
众人静静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五彩的火焰渐渐熄灭,琉璃盏也早已被烧成了灰,被白帝拆出来的罗睺,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来报复,委实出乎璇玑的预料。他们都以为罗睺计都选择了宽恕,谁知千年下来,她心中依然藏着最深沉的怒火,终于还是让仇人死于自己手中。
殿外的天火也渐渐停息,不再落下,昆仑山与上方天界的大火却依然熊熊,没有半点熄灭的兆头。璇玑怔了很久,终于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体,在满地的灰烬中轻轻摸索,不知是要找什么。
天帝在帐后发出一个幽幽的叹息,轻道:“他们……都走了,谁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