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垂一抬,目光相撞。
最先有反应的是旁边的第三个人——护士低呼一声,忙不迭站起来,磕磕巴巴喊了句:“周、周教授。”
周延礼虽然目光不移,但却依然非常有礼貌地给予护士一声低“嗯”算作回应。
他声音又低又沉,比起刚刚让人失神的脚步声,这一声仿佛一道清心音把人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瞬间拉回到当下。
阿肴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知是羞耻还是畏惧,原本白皙甚至有些苍白的脸瞬间铺了一层红烫。
她匆忙收回目光,本能站起来。
站起来也依然是根小豆芽,再加上低着头,都够不着周延礼的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站起来以后二人距离没那么广阔,可压迫感却不减反增。
阿肴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阿肴?”
阿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嗯。”
“大名。”
他们明明是陌生人,按理说阿肴不该问什么答什么,可偏偏这男人声音里宛若藏了与生俱来的控制力。
阿肴拒绝不了,只能如实答一句:“没有。”
男人静了一瞬,下一秒说:“陈家到你属‘佳’字辈,以后你就叫陈佳肴。”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定下了她今后一生要走的路。
不等陈佳肴应什么,男人转身推开病房房门,丢一句:“进来。”
陈佳肴一整天都是懵的,她不太明白自己家里为什么突然出现一堆陌生人。
他们喊她“小姐”,说她是陈家遗失在外的唯一千金。
她从小没爸没妈,只有一个耳聋眼也不太好使的奶奶。老人家身体不好,没能挨过那个冬天,在春节炮声响起前辞世。
陈佳肴早就想好了,等春天一到,她就去城里,打工。
结果城里是来了,却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车程六个多小时,她一句话也没敢多问,反正村长说了,他们不是坏人。
他们是带她找爷爷的。
一个很慈祥很善良的老人家。
只可惜,她没能见到这位老人家。
像错过奶奶一样,她也错过了这位未曾谋面的爷爷。
她最后的家人。
她甚至都没进家门,就看到一众人拖着一块板上了救护车。
场面太混乱,一时间没人顾及到她。
后来大雨滂沱,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门口,淋了一场大雨。
不知是谁想到了她,将近两个小时后才有人折返把她带进医院。
然后就又被遗忘在病房门口。
眼下在周延礼的带领下,她进入这间于她而言基本是另一个世界的病房。
——因为这里躺着她唯一的,最后的家人。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周延礼侧身后,眼神有些模糊地看向床上的老人家。
哪怕是闭着眼,也能从他苍老的面孔上窥探出几分慈善。
明明是第一面,陈佳肴却忽然鼻头一酸,眼泪“啪嗒”掉在了病床边缘的铁栏上。
周延礼听到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一句:“陈佳肴,跟爷爷说再见。”
话落,他端正鞠躬。
病房寂静,只有窗外淋淋雨声,陈佳肴在心里应了一声,像小孩子模仿大人一般也端端正正鞠了一躬。
几秒后,耳边传来男人挺身的响声,她才跟着直起身。
紧接着男人转身,陈佳肴才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搭配他一身黑色西装,整个人更显冷冰冰。
尤其镜片后那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好像有风从窗户缝吹了进来,陈佳肴手臂肌肤起了一层细细密密,她有些害怕,黑白分明的眼睛显露着毫不掩藏的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和茫然。
这些都是不该在陈家人身上出现的情绪。
周延礼不动声色蹙了蹙眉。
他动作细微,几乎不可察觉,可依然被心思敏感的陈佳肴捕捉到。
略有仓促地眨了眨眼,陈佳肴想着,她可能还是要计划一下该去哪里工作。
对方怎么说也是很厉害的人,厉害的人都顾及面子,应该不太方便开口说那些话。
于是陈佳肴很贴心地开口,她声音很低,“那我以后……”
话未说全,头顶落了一层温度。
“跟我。”
男人抬手盖在她头上。
“叫我周叔叔。”
抬手间,衣袖掠过一阵风,陈佳肴有些意外地眨眼,恍惚间仿若闻到了一股特别的烟草味。
有点苦有点涩。
却也有几分经久不散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