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润终于出手。
“一共有几次……”太史阑低头看马管家写字,头也不回,蓦然抬腿向后狠狠一踢!
“砰。”
像是铁棍撞上肉体,出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乔雨润一仰头,惨呼尖利冲口而出,身子却已经不可控制地向后直撞而去,一直撞出正堂,后仰着撞向驰来的马车。
眼看她就要撞上马车,然后滚倒在马车之下,血肉成泥。
“救我!”乔雨润心志坚毅,此刻依旧不昏,竟然还知道对康王马车上的黑衣人伸出双手呼救。
她知道此刻只有这人可以救她!
黑衣人只看向康王,康王微一犹豫。
这高手是他留着马上要救自己的,一旦救了乔雨润,很可能下一瞬就来不及救他,马车撞上墙壁他逃不出也会被撞伤!
想到这他立即决然摇头。
黑衣人没有动。
乔雨润一眼瞥过已知没有希望,这女人素来心狠,半空中霍然团身。
她腿骨已经被太史阑的铁腿踹裂,身子这一团,顿时痛得她几乎晕过去,乔雨润狠狠一咬下唇,死命忍住。
砰一声她后背撞上马车,随即被马车冲力一弹,滚到马车车轮下,刹那间乔雨润团身一滚,挤入两道车轮之间的缝隙。
她没有学高深内力,却也学了一手的逃生之术,身形灵便小巧,这么不顾疼痛死命一挤,居然真的挤到马车底下空隙处,随即骨碌碌滚到院子里。
马车还在向前冲,已经到了正堂门口,正堂正门是一排隔扇木门,都打开着,如果不硬生生撞碎,马车是很难冲进来的,此时已经是最后一段距离,马的冲力已经快要泄尽,速度慢了下来,那车顶的黑衣人忽然蛇一样游下来,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扎入马臀。
马儿吃痛,一声长嘶,冲出了最后一步。
“哗啦啦”一片乱响,大块木头被撞得四散迸射,吱吱嘎嘎的碎裂声里,马车悍然冲进正堂!
正堂就那么大的地方,马车冲进去,随便一两个来回,想挤死谁就挤死谁!
几乎是瞬间,正堂里凳子翻倒桌子倾斜匾额落地柱子损毁,被晃动的沉重的马车厢给撞得不成模样。
马车直奔太史阑后心去,马鼻子的热气已经已经喷到太史阑的后心!
“容楚!”太史阑仰头大叫。
人影连闪,一条黑影踩着马管家脑袋过去,跳上了马头。
一条人影扑向那个黑衣人。
还有一条人影,燕子一般掠过来,珍珠色衣袍一闪,人已经到了太史阑上方,一手抓住太史阑,一手抓住马管家,顺手还抓了一盒印泥。
“咴——”马一声长嘶,脖子仰起,脖子上肌肉块块跳动,却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周七骑在了它身上。
“下去!”赵十三立在车顶上,一脚把那黑衣人踹开。
容楚从梁上倒挂下来,一手搂着太史阑,顺手把右手提着的马管家往车顶上一放,太史阑一直紧紧抓着供词,顺势往车顶上一铺,啪一声把印泥掷了下来,喝道:“画押!”
马管家瞬间逃生,天上地下,云里雾里,眼睛还在画圈圈,蓦然听见这一声,下意识手指在印泥里一蘸,按在了供词上。
“很好。”容楚一笑,一把抓起他,往后堂一扔,自有人接住。
这主仆三人几个动作行云流水,配合无间,也就是一霎功夫的事,底下康王还没反应过来,刚扒着马车车窗站起身想要看个究竟,又连声呼喝,“来人!来人!”
太史阑抓起供词,容楚手一垂,将她往下放了放,随即抱着她,从康王马车车窗前一荡而过,荡过车窗时,太史阑唰地把供词一展。
鲜红的画押,在康王眼前嚣张地掠过……
康王的眼睛瞬间都觉得要被刺瞎……
“狂徒——”他一声大叫,却不敢追出车窗,反而头一缩缩了回去,随即砰砰几声,他把窗子给关上了。
他这马车是特制的,门窗都可以从里面密封,他正是因为等这马车完工才来迟了一点。
门窗一关,好歹太史阑那个女疯子再杀不了他!
果然,下一瞬,太史阑由容楚抱着,唰一下又荡了回来,这回手中已经多了一枚匕首,刚才她要拿起供词,没空去拿匕首,等她拿出了匕首,康王已经聪明地做了缩头乌龟。
太史阑有点扼腕,却也不太扼腕——杀康王,她很想,但前提是,不能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
一大队康王护卫此时才冲进来,纷纷合力将马车拉了出去,康王在马车里一声不吭,护卫们也一声不吭,就好像刚才那般狂猛的冲势根本不存在,也好像也没看见此刻被撞得支离破碎的正堂。
太史阑也不阻拦,拿到供词就是她赢了,之后她昭阳府的修缮银子,少不得要康王出。
当然要狠狠地宰。
她是被容楚抱着倒挂的,此时脚尖蹬蹬他,示意可以放下她了。
容楚就好像没感觉,直到她蹬出第二遍,容楚双臂一张,她大头朝下坠落。
太史阑也没尖叫,闭起眼睛。
下一瞬她还是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她鄙视地撇撇嘴角——这家伙气还没消呢?还在怪她为邰世涛误会他呢?有种把她扔下来不接呀。
此时外头一片喧闹,三公提着袍子,怒火冲天地奔了出来,外头司空昱也冲了进来,西局的探子扶起了乔雨润,乔雨润狰狞着脸死死盯着康王的马车,纪连城刚从后院出来,愕然瞧着前头,不明白昭阳府正堂怎么忽然就满目疮痍。
乱,一片的乱。
然而有样定心的东西在她怀里。
太史阑站在一地废墟上,慢慢伸手入怀,摸了摸那张冒生死之险得来的供词。
满目皆敌又如何?敌人势大又如何?主审都是康王的人又如何?康王亲临阻扰又如何?
她终究是办到了。
身后有熟悉的气息,芝兰青桂,馥郁又清越,这个别扭的家伙,从云台山回来一直怪怪的,似乎在生她的气,但无论怎么生气,在她需要的时候,他总在他身后。
所以她敢停留于危险之中,是因为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只要她一声呼喊,他会来。
她忽觉温暖,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掌。
他似乎要躲,但没有躲,顿了一顿之后,也捏了捏她的手指。
指尖对上指尖,心和心最近的距离。
她翘起唇角,亮起一抹比日光还惊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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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闹剧,实则风波跌宕的一场审案,属于昭阳城权限范围的最后一场过堂,终于结束。
案件的性质之后已经有所改变,公审变成密审,马管家的供词,使康王受到的指控进一步敲实,这位康王府的二等管家,平日还负责对下联络,司库管理,掌握着康王府不少机密。
马管家将北严张秋等人受康王指使,和龙莽岭盗匪勾结,专门盘剥西凌等地的行商,以及在事情泄密后杀通城盐商全家灭口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这位马管家也证明了,那两百万两银票确实存在,是北严张秋给康王进上的寿礼,顺带还揭出了康王其他一些贪贿事宜。
太史阑也找齐了原北严河泊所的僚属,以及当初负责沂河坝整修攻城的北严工造局人员,河泊所当初关于沂河坝的实地侦测数据已经都被烧毁,但当初负责侦测的人还在,他所侦测出的数据,和历年来沂河水位一对比,已经很明显地能看出沂河水位早已达到历史最高点。在这种情况下,当初的河泊所大使金正还当作不知道,实在罪恶深重。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工造局人员表示,当初上头有命令,沂河坝不需要大肆整修,根本几乎没动用朝廷拨付的银子,而是随意寻了几个大户的晦气,将人家打入大狱,没收人家家产充公,拆了人家园子,得了的钱和木料,砖头,拿去象征性修了修沂河坝,那一千万两朝廷拨付的银子,除了五分之一上贡给康王之外,其余去向不明。
所谓不明,太史阑知道,想必填补了某些人的空缺,或者充实了某些人的小金库,听说张秋本人就有庄园五处,占地连绵美轮美奂,他这个一年一百四十两俸禄的四品官,哪来的钱?
当然这就不用她操心了,这起盐商灭门案里拖出来的各种隐案秘案,哪些需要大办,哪些需要小办,哪些需要封存,哪些根本不必办,三公想必比她还清楚。
她能做的,是掀开那一层谁也不肯掀的面纱,把康王的嘴脸,给某些人瞧一瞧。
听说宗政太后生性多疑,最恨人隐瞒背叛,康王干这些事儿,总不会告诉她吧?她如果知道信重的人干出了这么些事情,就算不愿意成全她太史阑,也要狠狠教训一下康王吧?
康王一旦被处罚,短期内不能再插手朝局,朝中清流便有喘息的机会,而西局乔雨润野心勃勃,也会趁机扩张势力站稳脚跟,打压康王势力,康王必然不肯,西局两位大佬肯定会引起纷争,内部动荡是毁灭一个机构的第一步,太史阑等的,就是这一步。
同样,康王气焰稍敛,朝局也会因此变动,这是三公乐见其成的事,这个局面他们想了很久,却苦于没有好的契机,未曾想最后,竟然是一个女子,一个官场新丁,天不怕地不怕,执剑而来,一把挑开了王者的面具。
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人证物证案情推断都非常简单,难就难在有人告,以及如何告那两步,之后的事情,不过是将证据尽量搜集,等待最高掌权者的裁决罢了。
本来应该还有个人证,那个西局的太监,太史阑一心想把西局也扯进来,可是乔雨润就是比康王滑溜,那个特征很明显的西局探子,已经找不到了。
这次审完后,三公也不通知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立即将案卷封存,连同他们的处理意见和密奏,专人快马密线直送京城。
同时三公遥控在京所有清流,以及御史台的大部分御史,对康王展开了高密度大面积全方位的弹劾,弹劾奏章如雪片一般飞上凤案,天天堆在宗政惠的床头。
三公和太史阑商量,弹劾和密奏都绕开了西局,一方面证据不足,擅自提起只会引起对方反咬,另一方面西局和康王不同,太后信重康王,但毕竟康王是当朝亲王,太后对他有顾忌存在,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想适当钳制他的意思,但西局却是太后一手创办,是她为了巩固权力而设置的机构,真正自己养出来的孩子,动康王她也许还觉得有必要,属于朝争。动西局,那就是公然和她做对了。
太史阑也无所谓——不就一个南齐东厂么?谁见过这种神憎鬼厌的秘密机构能长久的?
她是那种干了事儿就不后悔,只需要努力做好一切,最后没达到预期效果也无所谓,大不了下次继续接着干的人,所以案子已经捅了出来,她也就不再挂心,倒是开始有点挂心某个傲娇的人。
某个傲娇的人,从云台山回来后,就一改常态,不黏她也不找她,在自己院子里种花养花,清心寡欲得好像个和尚。太史阑最初觉得很好,清静;随即觉得那啥,有点不习惯,再然后觉得哼,傲娇;再然后,她某天早上起来,摸摸脸,下意识又对窗外瞧了瞧,外头回廊空荡荡地没人,一个风铃有点寂寞地响着,这风铃她瞧了半晌,才想起似乎也是他前阵子飞鸽传书让人送的。
大老远送风铃,如今人就在面前,却让风铃在那空响,这是要闹哪样?
太史阑坐在那里,面对那风铃,小眼神阴阴沉沉的,有杀气。
这杀气渐渐弥漫开来,导致侍女不敢上前伺候,导致司空昱再次被拒之门外,导致景泰蓝被赵十三抱着来撒娇卖乖,景泰蓝被她留下来了,赵十三她却瞧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脚踢出门外。
赵十三哭天喊地找正牌主子哭诉,正牌主子正在浇花,听完赵十三苦大仇深的控诉,点点头,拍拍他,把水壶递给他,赵十三心花怒放——主子终于不傲娇了,要去找太史阑卖萌了!主子真是的,帮太史阑拿到了证词,多大功劳啊,也不趁机表表功促进促进感情,还在这别扭,这下好了,终于转性了……他想着高高兴兴,一转头,才看见他家傲娇主子淡定地睡觉去了。
赵十三哭了……
这种诡异低迷气氛在让众人苦熬到第五日时,才似乎有了转机。
第五日,宫中回复来了。
旨意直接到昭阳府,三公带着西凌所有官员接旨,住在西凌总督府的三公急急赶来,心中纳闷为什么旨意会到昭阳府?
待见到传旨人,众人又是一惊,来的竟然是李秋容李公公。
南齐朝廷上下都知道,太后最宠爱康王,但是最信任的人却是这位李公公,这位公公原本就是宗政家的人,为了保护太后,净身入宫,几番周折,在进宫的初期,宗政太后那时还只是个小才人,无法将这位自家人调到身边,这位李公公在性子最暴戾难缠的孙贵妃宫中呆了两年,很吃了些苦头,第二年孙贵妃暴毙,宗政惠受了些牵连,被到冷宫一段时间,这李公公当时也作为贵妃宫中保护不力的有罪宫奴,往冷宫,这两人才得以聚首,之后李公公在冷宫里护着他的小主子,一步步走出冷宫,走向景阳殿,直至最后,走到龙帐凤帷的权力最高点。
之后宗政太后纵横后宫,掌握凤印,其后一直有着景泰朝这位大太监的影子,传言里他武功也深不可测,这样一个人,连三公平日见了,都客客气气。
所以今日竟然见到李秋容亲自出京来传旨,众人都吃了一惊。
橘皮老脸的李秋容,眼睛虚虚地从室内掠过,在太史阑身上落了落,才神色不动地打开旨意,一一宣读,第一份是对这件案子的批复,盖了玉玺凤印的旨意上,对三公乃至太史阑都做了口头嘉奖,却表示此等大案,牵扯太多,不可偏信一家之言,着令将所有人证物证押解上京,太后要亲审此案。
旨意中同时命令康王也回京待审,并派了一队御林军来“护送”康王回京。
两份旨意读完,众人都领旨,这样的结果预料之中,宗政太后是不会仅仅因为这些控告和弹劾就立即给康王处罚的,但她取消了康王代天巡守的旨意,又不用西局,而是让御林军“护送”康王立即回京,说明这位皇朝女当家人,已经真的生气了。
李秋容毫无表情读完前两份旨意,拿起了第三份旨意,眼光在室内一转,神情似笑非笑。
他那表情落在所有人眼底,大家都觉得心中一紧。
随即李秋容将第三封旨意在手中抖了抖,淡淡笑道:“晋国公何在,如何不出来接旨?”
众人都一惊,没想到这第三封旨意是给容楚的,李秋容既然这么开门见山地问,那自然是已经确定了容楚在这里,难怪宣旨不去西凌总督府,而是奔往昭阳府,原来是要将容楚堵在这里。
一阵沉默里,在角落的太史阑召过赵十三,低声问,“好端端地怎么找容楚?她要搞什么?”
“你还不知道哇。”赵十三满腹委屈地道,“主子是甩掉太后旨意出京的。太后要他到南方巡察,他没理,抛下传旨的太监就跑来了,这下好了,太后竟然派李公公来了,看样子是要追究主子的逃旨之罪。本来呢,哪怕人人都说他在昭阳,但李秋容见不到他人,都不会有事儿。但如果他今天被李公公堵在这里,只怕立刻便要领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和康王殿下一起押解回京了。”
太史阑默然。赵十三斜瞄着她脸色,扁扁嘴继续道:“一起押解回去也好,省得在这里被某人误会,看某人脸色。嗯,两辆囚车,面对面坐着两个生死仇敌,不知道是主子半路上能解决康王呢,还是康王半路上能宰了主子?”
太史阑瞟他一眼,不说话,眼神沉沉的。
……
后院里,容楚的那间屋子,行李已经打好,容楚一身装扮正式,坐在椅子上喝茶。
他对面还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口也在喝茶,穿着,型,背影,看起来和他一模一样。
周七守在门口,一脸的不耐烦,道:“主子,走咧。”
容楚不答,悠悠喝茶。
“再不走,给李秋容堵住了麻烦。”周七道,“宗政太后正生气呢,这是要拿你的错处,少说也给逮回丽京禁你足,你乐意?”
“我当然不乐意。”容楚眉毛一挑,斜着那行李,“我这不是包袱都打好了吗?人也安排好了吗?”
周七斜眼瞟了一眼那人,心想主子真是奇怪,明明知道被李秋容堵在昭阳府绝对会有麻烦,还在那不动如山,安排一个像自己的人做借口又怎样?真正面对一眼就看穿了。
“主子,”他皱眉道:“那快走啊,李秋容步子快,说进来就进来,到时候我拦不住,你们打了照面可别怪我。”
“谁要你拦?”容楚忽然笑了。
“啊?”周七愕然看着容楚。
“我还坐在这里,不是要等着你去拦李秋容。”容楚低下眼,碧清的茶水倒映他眼神深深,含着淡淡希冀,“我只是想知道,太史阑,她会不会,敢不敢,为我拦一拦李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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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瞬间感觉自己智商不必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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