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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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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子见到她似乎有些惊讶,又很高兴,从桌案后面走过来,伸手欲将她扶起。

楚言轻盈地站起身,不着痕迹地躲开一步。

太子的手落空,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将手背到身后,柔声问:“你怎么来了?见过太子妃没有?”

楚言心思飞转,难道太子竟不知情?恭恭敬敬垂首答道:“奴婢过来送书。”

偷眼看他有些疑惑,越发相信摛藻堂前面那一幕是莫德自导自演,恼意顿起,她对绿珠百般包容,落到这些狗东西眼里,还真以为她好欺负,她今天偏要杀鸡警猴,看谁还敢惹摛藻堂的人!脸上一片惶恐地说:“太子爷要的书,有两本还在三爷那里,奴婢从景阳宫借出了一本,另一本还没有着落。奴婢办事不力,耽误了太子爷的要事,请太子爷责罚!”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更加温和:“不要紧,我不会怪你!你过来坐。”说着,又要过来拉她。

楚言往边上一退,单膝跪下,缩成一团,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太子爷饶命!莫德在摛藻堂说过,这些书是太子爷急等着用的,奴婢等人耽误了太子爷的正事,太子一定会重重惩罚。奴婢与他分辩,说太子仁慈待人,必不会如此!他就——呜呜,采萱姐姐也被他——呜呜,奴婢好害怕!呜呜!”

一边假哭,一边想着,她可一句谎也没说啊!只不过心血来潮,扮演一下吓破胆的小姑娘而已。

太子见她被吓成这样,不觉有些失望,耐着性子问:“他欺负你了?”

楚言点点头,怯怯地说:“奴婢说他污蔑太子,他就——”

太子大怒,高声叫人:“把莫德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外面传来莫德杀猪般的求饶声,楚言倒有些于心不忍,嗫嚅地求情道:“这人罪不致死,太子爷教训他两下就是了!”

太子高深莫测地看她一眼,突然一笑,柔声问:“给你出气,不好么?”

楚言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嘲笑自己不识时务,这人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监过国听过政,什么人什么花样没见过,她居然班门弄斧!当下,老老实实低了头:“原来,太子爷一早看出来了。”

“我这就传下话去,以后谁找你麻烦,惹你生气,都照着莫德办!”太子大笑,声音极是柔和,却掩不住得意:“你若是早来求我,何至于受绿珠那些闲气!”

趁她不注意,拉起一只柔夷,带着她走到桌边,拿起一样东西献宝:“听说你见多识广,可认得这是什么?”

楚言心中厌烦,恨他不把人命当回事儿,又担心莫德真的会被打死,借机将手挣脱,接过那个圆筒一样的东西,略略看了看两头,淡淡地说:“望远镜。”

太子似乎很高兴,点头一笑,又拿了一个小一些的圆筒给她,楚言接过来,对这一头的小孔看了看:“万花筒。”

“万花筒?”太子挑眉一笑:“好名字!我竟没有想到。”再看楚言时,神色已变,又是惊奇又是赞赏。

楚言暗暗撇嘴,这种儿童玩具也好显摆?随即想到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可是稀罕物,不由问道:“这些东西,是太子爷亲自做的么?”

太子笑而不答,颇有些自负,又拉了她走到屋角,对她演示一套装置,楚言想也不想:“小孔成像。”

太子一怔,随即抚掌称奇:“难得,难得,宫里竟有你这样的奇女子!你还知道什么?说来我听听!”

见他沉迷光学,楚言对他恶感稍减,想了想,走到书案前,提笔画了一个示意图:“这是潜望镜,只要这两个角度对好,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也可以看见外面。”

太子拿起图,认真看了看,点点头:“好机巧的心思!”

楚言趁机求情:“莫德想必已经得到教训了,太子爷饶了他罢!”

太子瞅了她好一会儿,笑道:“这些奴才刁滑的很,你不怕他日后报复?”

还真怕!楚言嫣然一笑:“太子爷能不能留着他性命,把他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得了。”

太子哈哈大笑,放下那张图,叫来人:“看在楚言姑娘求情的份上,饶了莫德,叫他立刻出宫到庄子上去!”

又转向楚言,含笑问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楚言一笑,盈盈下拜:“奴婢多谢太子爷!”

太子面色十分欢愉,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外面有人报,凌普来了。太子命他在外面等着,柔声对楚言说:“在我这里午膳吧!你先去太子妃那里,我办完事儿就过去!”不等她答话,已经叫人去太子妃那里传话。

楚言满心不乐意,却不好说什么,怏怏地福了一福,退了出来,在门口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五官还算端正,可那眼神,象泥鳅又象蛇,大概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凌普了。凌普见她望见自己,脸上一喜,正想说句什么,听见太子呼唤,连忙点个头,小跑进屋里。

太子妃欢喜莫名,拉了她絮絮叨叨,又忙着安排午膳的菜谱,似乎丈夫要来吃顿午饭是天大的事,楚言暗暗可怜她。

不一会儿,太子果然来了,太子妃笑容满面地迎接进来。

楚言冷眼看着太子和太子妃表演相敬如宾,雍容典雅,善解人意。这一顿饭可比康熙的标准高多了,不过三个人,却上了二十多道菜,身边站了许多人,夹菜添饭,舀汤递水,却不闻一声咳嗽喘息。这是她吃过的最没味儿的一顿饭,松软的米饭进了胃里,变得石头一样硌人。

托太子的福,虚惊一场,摛藻堂的人际关系得到彻底改善。

怀湘采萱楚言经常在一起品茶论事,乘凉聊天。

楚言抑制不住对采萱的好奇,侧面打听了一下,得知采萱进宫不久,曾经有三阿哥的一个侍读向太后提亲,那人是某位王爷的小儿子,年貌才华都堪佩,太后询问采萱,采萱拒绝,从此,就被晾在了摛藻堂。

对于采萱拒婚的原因,楚言更加好奇,猜想她一定有了心上人,逮着机会,旁敲侧击,不知那人是她进宫前认识的,还是在宫里认识的,如果是宫里认识的,多半是哪位阿哥,太子是不可能,采萱对三四五八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会是谁呢?

采萱脸颊绯红,被她磨的不行,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是直郡王。”

“大阿哥?不行!”楚言大惊,是谁都行,就别是这个倒霉蛋子。对大阿哥除了倒霉再没有其他形容词了,早年军功赫赫,也算风光一时,只因为比太子年长,处处受压制,等弟弟们长大,他就退居二线,一废太子,只有他是最终的替罪羊,圈禁到死。以前看有关这段历史的电视,不管大陆的港台的,总是找一个猥琐可憎的人来演大阿哥,可见他有多么被人看不上!

见怀湘采萱都是惊疑不定,采萱脸上带着薄怒,楚言镇定下来,柔声劝说,想打消采萱的痴心:“他年纪很老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看不出,大阿哥勾搭小姑娘的本事不小啊!

采萱微微一笑,有些害羞,却不扭捏:“那年选秀,我进京没两天,听说大阿哥打了个胜仗,班师回朝,我跟着哥哥一起去看,就见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气宇轩昂,我就想进宫以后,若能分去伺候他该多好。只可惜,他已经分府,连面也难得见到。”

原来是少女景仰英雄!楚言吁了口气,根据自己的经验,或者让她发现这个英雄其实是个狗熊,或者再给她找一个英雄,这个毛病就治好了。

怀湘也觉得惊讶,一起住了几年,竟不知道采萱如此痴情,忍不住问:“你进宫以后,可曾见过他?”

采萱认真想想:“远远地见过六次,说过一两句话的有三次,有一次说得多点。”

楚言想晕过去,古代的女人可真是纯情啊!不行,一定要挽救采萱!让谁来当她的英雄?五阿哥已经是怀湘的了,三阿哥不熟,十三十四太小,九和十不合适,只好选四阿哥了。另外,还要放大大阿哥的缺点,总之,一定要让她把大阿哥抛到脑后去。让四阿哥娶了采萱也不错,等雍正即位,也好有人帮她疏通疏通,差不多的时候,跟采萱结拜,她就是雍正的小姨子啦!不靠姐夫靠谁!

怀湘和采萱看着她诡异的笑容,觉得头皮发麻,不知什么人又要倒霉。

楚言骑在一只伸出水面的树枝上,一手托腮,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水面上,脑中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早燕她们的成衣铺子,还有一些细节问题。大阿哥有什么短处,怎么让采萱对他死心,又怎么让四阿哥和采萱擦出火花。一时间,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也挺好,交了几个朋友,爸爸妈妈知道了应该可以放心。那些阿哥也对她很好。

思绪不知怎么就转到那个人身上。刚上大学的时候,她曾发厥词:如果有一个男孩常常给她买零食,她一定做他女朋友。她曾经梦想会有一人为她奏起音乐,用眼神诉说着爱情。她曾经希望遇到一个才华横溢,似水温柔,又能了解她的人。她曾经编织过的少女情怀,在原来的世界不曾实现,就在她几乎忘了这许多梦想的时候,她到了这里,遇到了这么一个人,满足了少女时代的所有心愿。也许,上天让她穿越,就是为了遇到他?

想起他温柔如水的目光,想起他悠扬婉转的箫声,想起他孤独不幸的童年,想起他的寂寞,想起他的倾诉,想起他的体贴,楚言只觉得自己的心渐渐软化,软化,直至化作一汪清水。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她不能掌控自己的婚姻,那么,让她自己掌控爱情吧!

楚言微笑,余光中看见一个身影急急向这边走来,几乎以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真的是他!

楚言从树干上爬下来,满脸笑容,看着那人走近:“你怎么回来了?皇上也回来了么?”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人脸色铁青,五官绷得紧紧地,浑身弥漫着压抑的怒气。

楚言一呆,刚想询问,那人已经几步上前,伸出大手,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楚言惊恐地望着那张布满狰狞的脸,双手用力,想要挣开那只大掌,终是力不从心,渐觉心灰意冷,索性放任自己陷入慢慢笼罩上来的黑暗。

见她放弃挣扎,闭目等死,那人如梦初醒,被雷击到似的缩回手。

楚言象一个破败的娃娃,坠落到地上,努力呼吸着涌进肺里的新鲜空气,慢慢抬起头,眼中悲伤迷茫,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先处心积虑地在她心里种下他的身影?为什么又顷刻之间良人变成狼人?

微弱的声音传到耳中,嘶哑干涩,喉咙好似被火烧过,这是她么?

攥紧拳头,强压着心中的不忍和懊悔,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质问:“良妃二字,可是你说的?”

良妃?不是他的母亲么?她有些茫然,有什么不对?思路渐渐清明,恍然想到此时良妃还不是良妃,而是良贵人。随即而来的是再一次的心痛,她曾经两次对人提到他的母亲,一次是对莲香,由于无知,另一次是对冰于,因为习惯。他日无心之失,造成今天灭顶之灾!在塞外,冰玉对他说了什么?冰玉,她象妹妹一样疼惜,象晓阳一样信任的冰玉,喜欢这个男人?还是仅仅为了伤害她?

多年前的伤口,她以为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绽裂出血,耳边仿佛又想起骆白雪恶毒的声音:“朋友?好笑!你把我当朋友,我就一定要把你当朋友吗?你真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天真!无知!你不知道我一直憎恨你?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你?为什么所有人看重的都是你?因为你比我强?不是!是因为你的父母!你唯一比我强的地方就是有一双有权势的父母!现在明白了?离开你的父母,你什么也不是!我不爱他,是你告诉我你爱他,所以我才把他抢过来。你得不到他,你永远得不到你的所爱!象你这种一厢情愿的娇骄女,你所谓的爱情,只是一场笑话!”

“不,不!”她流着泪,狠狠地甩头,想要摆脱那巫婆一样恶毒的诅咒。

看着她伤心流泪,他心如刀绞,想过去搂住她,擦干她脸上的泪,让她再次露出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拳攥得更紧,唇被狠狠咬住,借助痛觉,他止住冲动。

得到密报,索额图有心谋反,皇阿玛指派他回京,就近监视,他心中何等雀跃,只为了能够早几日见到她。马不停蹄,昼夜兼程,精疲力竭的时候,想起的是她的笑她的歌。水榭相遇,他相信她心中有他,他只是需要付出更多耐心,更多等待。太子的轻视傲慢,百般刁难,他咬牙忍住,苦苦周旋,三日三夜不曾合眼已经使他的体力达到极限,强撑着想去见她。没有见到她,却得知,太子为了她处置了身边一个近侍,太子下令为难她的人依此人惩处,她近日多次出入毓庆宫。犹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他的心冷了,原来如此!她的拒绝是因为他没有太子的权势,无法护她周全么?第一次,他将一个女人放进心里,捧在手里,留心她的喜好,费心讨她欢喜,却得到这般回报,心中又妒又恼。绿珠找到他,告知了那件事情,更令他惊怒,辜负他的心意还罢了,竟然陷额娘于险境,他不能放过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年来,额娘的处境何等微妙何等艰难,又是何等小心何等谨慎,诸般隐忍又岂能毁于她口!

听说她常来北海,他一路寻来,也不是没想过绿珠与她的恩怨,可是,这样的话又怎是绿珠编造得出?他第一次感激绿珠的痴缠,让他而不是另外的什么人得知此事。本想先问个究竟,哪知一见她的悠然自得,怒火攻心,手竟动得比嘴要快,待到冷静下来,方知伤她已深。

默默望她,已知绿珠所言不假,又觉恼火,却知自己再无法下手伤她,又恨自己心软,一咬牙,转身便走。罢罢罢,由她去,都由她去罢!

感觉到危险暂时离去,楚言以手撑地,慢慢站起来,心中苦笑,这事怨不得旁人,全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说错话,是她信错人,是她爱错人,是她没有学乖,是她重蹈覆辙。上一次,有爸爸妈妈的宽慰鼓励,有晓阳的默默陪伴,帮助她重新振作,在这里,有谁怜她?

突然之间,这个世界变得尖锐伤人,阳光是如此刺眼,土地是如此粗粝,唯有一处可以寻觅她要的温柔包容!

八阿哥走出几步,忽闻身后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只惊得魂飞魄散。

她的身影消失,水面上,一个涟漪慢慢荡开。

肝肠寸断,心如死灰,奔到近前,想起自己不识水性,高声叫人,不闻呼应,才想起此处偏僻,寻常不会有人来。

双腿一软,颓然跌坐在地上,脑中浮起的是她动人的笑容,她在浮碧亭作弄老十时狡黠的笑,她说你有最美最好的额娘时含泪的笑,她唱着优美的歌古怪的歌时开怀的笑,总算上天垂怜,为他降下一丝光明一缕无忧,却被他亲手抹杀,此后的漫漫人生,复有何欢!

感觉像是过了一个百年,他的心死去又活了过来。哗啦一声,水面上冒出一个头颅,八阿哥又惊又喜,站了起来,这才想起她曾自夸水性甚好,刚要唤她回来,却见她目光冷冷扫过自己,头也不回地游了开去。

落水之时,楚言确曾萌生死志。死了,就可以摆脱这个身体,摆脱这个时代,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去吧!

等到肺里的空气用尽,开始头晕窒息的时候,身体却本能地求生,不想再见到那个人,她舍近求远,向船坞方向游去,却有一股冰凉窜进小腹,延伸到四肢百骸,惊觉正是她绝对不能下水的日子,慌忙朝附近的湖岸游过去。

艰难地爬上岸,抱住一棵树勉强支持,一阵风吹过,竟冷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小腹剧烈酸痛,全身发软,神志却渐渐清醒。既然没有死,就只能好好活下去,首先必须回到船坞,换身衣服,希望不要病倒,这个身体正在发育,但愿不会留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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