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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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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言只好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指下细腻滑嫩,四阿哥轻轻抚过伤口附近,心中微叹一声,撤回手指。

楚言忙出声央求:“四爷,把这瓶药膏赏我吧。”

“这药膏趁着还没完全结疤,抹一回就够了,你要做什么?”

“绣绣受了伤,给她用。”

四阿哥盯着她,摇头笑道:“你自己都管不好,偏要去替个下人强出头!为了把事情闹大,拼着叫她打你一巴掌,值得么?”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把药瓶给了她。

楚言心中有事儿,一夜都没怎么睡安稳,天明醒了,索性起身下床。

撩开窗帘一看,一个雪白的世界!昨夜竟是今冬的初雪,此时,天空仍在飘飘扬扬地洒下雪花,地上已经落了大概有一寸。

心情重新轻快起来,穿好衣服,赶赶地编好辫子,就出了门。

时间尚早,院子里静悄悄的,御花园里也只有正在扫雪的太监。

以前,不是没见过雪,城市里的雪总觉得是灰黑的,落到地上化掉一半,卷起污迹,再被车碾人踩,给原本不美的城市再添一股肮脏!

眼前才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雪已经小了,琉璃飞檐,苍翠松柏,假山怪石,被雪覆盖出圆润的线条,整个世界笼在一股白蒙蒙的轻烟中,连着拿着大竹帚,机械木然地挥动着的太监们,构成一幅宁静优雅浓淡有致的黑白风光摄影。有点像anseladams拍摄的雪中的yosemite,又多了许多人气!

微微仰头,雪花像蝴蝶吻上她的脸,轻痒的一凉!楚言玩兴大起,在雪地里踩出图案,又转着圈踢乱,再仰头张开嘴,用舌尖接到雪花,细细品味。不用担心废气,不用担心酸雨,不用担心污染,雪原来真的有点甜呢!

刚到禁宫开门的时候,神武门外就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刚停稳,八阿哥跳了下来,就要往里走。

“贝勒爷。”车夫连忙唤道,见他转过脸,不似平时温和,隐隐象在恼怒什么,不觉咽了口口水,有些迟疑,转念想到福晋的威胁,硬着头皮提醒:“贝勒爷,福晋说了,让您早些回府。今儿——”

“陈诚,回头让账房给他把工钱结了,照例,多算一个月的。”八阿哥淡淡地望了车夫一眼,吩咐陈诚,不再理会那个仍在摸不着头脑的车夫。

走出两步,又加了句:“听说他新添个小子,刚满月,再加一个月工钱。”

车夫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惊慌失措:“贝,贝勒爷,奴,奴才……陈爷,您帮我求求贝勒爷!我——”

陈诚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冷淡地摇摇头,跟着八阿哥后面进了宫门。这人在府里也有两年了,还搞不清楚那是“贝勒府”,能怪谁?福晋厉害,贝勒爷温和,他们就以为软柿子好欺负,也该是时候整顿整顿了!

瞄一眼他主子的背影,叹口气,不明白贝勒爷为什么放着牡丹芍药不要,净去碰有刺的花儿!福晋泼辣厉害,满京城都知道。依他看来,那位佟姑娘,私下里,脾气好不到哪里去!

昨儿,贝勒爷去了裕亲王府,还是九爷让人递的消息,福晋进宫找佟姑娘闹了一回,好像把佟姑娘的脸给弄伤了。贝勒爷陪王爷说完话,本来笑着,一出门,听说那事儿,脸就青了下来,回到府里,径自去了福晋房里。他们在外面,只听见福晋又哭又闹又砸东西。过了一会儿,贝勒爷铁青着个脸走出来,福晋在后面气急败坏又是央求又是威胁:“你别走!走了,就别再来!”

贝勒爷头也不回地去了书房,坐在桌前发了好一会儿呆。这两口子吵架,不是第一次,贝勒爷主动去找福晋吵,还是头一回。贝勒爷的样子,还真让人担心,一晚上没好好睡,一大早就起来,赶着要进宫,是想开始办差前,去看看佟姑娘吧。

摛藻堂遥遥在望,八阿哥的脚步迟疑起来,她应该还睡着呢。上一次,是他伤了她,这回,也是因为他,她还愿意见到他么?

蓦地,雪地里的精灵撞入他的眼帘。

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每一步落脚的地方,渐渐地,地上浮出一朵大大的梅花。站在花心的位置,她微微张开双臂,开始转圈子,轻舞飞扬,伴着轻浅的笑声。停下来,她满意地四下打量,循着原来的脚印退出来,再用脚拖出一条花茎。

突然,她停下来,一拍头:“晕了,梅花茎哪里是这样的!重来!”

他眼中满是赞叹欣赏,这个女子,会带来多少惊喜?永远自在坚强,永远飘逸精灵,永远出人意料,让人惊叹羡慕,让人懊恼自惭!能在一旁悄悄地看着她,已是上天赐予的厚待了吧!

她的眼睛四下搜寻,想要再找一块积雪没有被碰过的平整空地,不期然发现数十步外,满眼激赏的他。

她颊上的伤,细浅但抢眼,令他的心情重又跌回抑郁悔恨,又恨不能隐去身形,方不致于扰了她的好兴致。

终于,她回过神来,深深一福,转身便走。

“楚言!”他慌忙出声相唤,止住她离去的脚步,赶到她身边,竟有些踌躇无措,沉吟半天,才叹出一句:“昨日之事,都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了你,对不住!”

她本是垂着头,咬着唇,听了这话,抬头一笑,淡淡说道:“八贝勒既已知情知错,就请从此远着奴婢吧!大家都太平,不好么?”

这话犹如一个惊雷,又如一个重槌,狠狠砸到他的心头,他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只觉得心中剧痛,几乎不能呼吸。

不想他的反应竟是这样,楚言心中也是一恸,咬了咬牙,终是狠着心跑开,进了院子,反手关上院门,两滴泪自眼中落下。

八阿哥怔忡地望着摛藻堂的院门,那里面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他的痴心和渴望,然而,通向幸福快乐的大门,如同她的心扉,已经对他关上了!

“贝勒爷。”陈诚叹息着过来,小心问:“爷,咱们还要去给慧主子良主子请安么?”女人心,海底针,佟姑娘终究还是伤了贝勒爷的心!

八阿哥似乎费了一些力气才听明白他的话,慢慢地将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不了,直接往内务府去吧。”

还没到楚言平时去慈宁宫的时候,太后先派了彩云过来找她。

见她默默无语,似有无限心事,彩云轻轻拉起她的手:“走吧,不能让太后久等。妹妹别担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冰玉已经先来了,正在与太后说话,见到她,挤了挤眼,一脸得意。

太后将楚言拉到近前,眯着眼细细看了看她脸上的伤:“还好,伤得不算厉害!”

嘱咐道:“这两天洗脸的时候小心,别沾水,别去碰,就算痒,也得忍着,记住了?”

又问:“冰玉说得不清,丫头,你实话告诉我,八福晋到底为什么去找你?”

楚言垂着头,嗫嚅道:“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为着先前奴婢生日,八爷送的一个木头娃娃。”

“哦?你过生日,八阿哥送你东西?”太后皱了皱眉。

“是。”

“那天,十四爷为四爷做寿,诸位阿哥都来了。可巧,也是楚言生日,几位爷都送了楚言东西。”冰玉伶俐地解释,摆着指头数起来:“太子爷送了个玉板指,三爷送了个石章,四爷送了块玉佩,五爷送了个字幅,七爷——”

太后听得糊涂,忙摆了摆手止住冰玉,问向楚言:“几位阿哥都去了?都送了你东西?”

“是。”

太后释然地点点头,又发怒道:“老八媳妇真是越来越不象话!吃醋有这么吃的么?咱们满人原没汉人那么多臭规矩,老八现下管着内务府,更少不得要在宫里出入。难不成为了她这点小性子,宫里的大姑娘小姑娘都得回避着他?这么下去,宫里怕不被她闹翻天了!老八也是的,从小就是个泥巴捏的脾气,还说这两年出息了,怎么连个媳妇也管不住!”

见太后动怒,楚言冰玉都吓得垂首侍立,噤声不语。彩云翠雨紫霞碧霭几个连忙过来抚胸拍背,劝她老人家消消气,又是端茶又是递水。

太后喝了口水,平了平气,命道:“告诉何九,去把德妃宜妃都给我请过来。”

楚言慌忙过去,单膝跪了下来:“太后息怒,八福晋并没有把奴婢怎么着,更不关两位娘娘的事儿。这事儿,奴婢原是有失检点在先。太后,您千万别为奴婢动气!”

太后命冰玉扶她起来,到了跟前,拉了她的手,点头叹道:“好孩子,冰玉都跟我说了。自从你们进宫,宜妃那个侄女儿,现在是老十的媳妇儿了,就没少给你气受,还重重伤了你。你一直息事宁人,连皇上跟前都帮着瞒过去。你不计较是对的,显得你的气量,胸襟!可是,德妃宜妃不该就此当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尤其宜妃,既然在后宫主事,更该约束自己家人,做个表率,而不是一味偏私袒护,仗势欺人。你们两个丫头要记住,主掌后宫也罢,管一个府也罢,第一要以德服众,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可是,一味和气隐忍,遇上个不知好歹的,反倒失了威信。祖宗立下的规矩制度是做什么的?就是要让主事的人有个依据,才好赏罚分明,恩威并立。这些,当初,佟妃做得最好,要是她还在,这些事儿也用不着我一个老太婆来操心。”

提到当年的佟妃,竟是颇为伤感,揽着楚言叹息道:“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唉——当初,我没帮得了她,我如今见着你,就想起她。”

顿了顿,轻轻拍拍楚言的手:“你这孩子也是一样,面上不在意,其实心思特重,想得太多!你别担心,万事有我!我见的人多了,也就你们俩不光把我当太后供着,更是当成自家长辈孝敬着。我呢,也越来越舍不得你们两个,依我看,你两个,今儿就搬到我这儿来!我这儿人手多,也没有你们的差事,你们俩也就比现在多花些时间陪陪我们这些个老废物,我们也就当跟前来了两个孙女儿。我也不要你们立规矩,不在我跟前的时候,愿意去哪儿去哪儿,抬出我的招牌,也没人再敢欺负你们。怎么样,干不干?”

楚言听得嘻嘻一笑,拍手叫道:“干!又能跟着太后好吃好喝,又有人疼,又能偷懒,又能出去狐假虎威,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干?”

说的一屋子人都笑,冰玉只听说从此与楚言一处已是欢喜,再听她这么一说,也是没口地说愿意。

太后心中欢喜,指着楚言笑骂:“你这丫头,就长了一张嘴,惯会哄人!”

又把何九叫了进来:“这两个丫头都是南边长大的,冻不得。你去收拾两间向阳的暖和的屋子,离我不能太远。该要什么,都给备齐了。她们今儿就住进来。”

何九连忙答应,问东偏院的厢房如何,家什也还齐全。

太后点头说好,嘱咐夜里把炕烧热了,不可叫她们冻着,又让派人跟着她们回去收拾东西。

回到摛藻堂,听紫霞口称太后懿旨,楚言这才知道,太后还升了她一品。如今,她是六品女官了,与采萱平级,比怀湘也只低了半头。无论太后会不会明着教训宜妃八福晋,这样的处置已经等于给了她们一个难堪。

这样的结果,超出了她的预期,倒叫她对八福晋感到一点内疚。

早在她第二次踏进慈宁宫,心中就朦胧有了一个打算。摛藻堂可算是宫里的freelance,好处是自由自在,然而,福利薄,没有保障,绿珠之流随时可以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对于怀湘采萱那样有些清高孤傲又文静娴雅的有才女子来说,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像她这样闲不住,随时会出风头,莫名其妙就要惹出事端的,还是找个有权有势的好主子,日子才会比较太平!

那些阿哥也同她太亲近了一些,他们可不同于她在现代打交道的那些男士,一个不高兴,可以叫她吃不了兜着走,一个高兴,可能要陪上她的一辈子。既不能得罪了他们,还要发展一些交情,又不能有任何受人以权柄的地方,男女之间的“度”本来就不好掌握,现代人古代人的认知又是天差地别,好几次,表面上轻松带过,实际上还真死了不少脑细胞,饶是这么着,好几处都变得微妙,如今,连他们的老婆都搅进来了!她也真是需要一个地方躲躲。

康熙那里是是非窝,又有着和对阿哥们一样的顾虑,去不得!嫔妃们各自算盘太多太精,怕不把她连骨头都给吞了!唯有慈宁宫是上上之选!

慈宁宫住的都是些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人物,没有政治,权谋算计也少,而她自幼颇有老人缘,必然游刃有余。明君以孝治天下,慈宁宫的份例总是最多,还要超额供给,对太后太妃们在物质上有求必应,连着底下的人也跟着受惠。太后年轻时并不幸福,性情却是豁达风趣,更兼慈祥和蔼,很好相处。慈宁宫总管何九是何七的族弟,跟着何七服侍过孝懿皇后,因为为人稳重周到,才被推荐给太后。有这两个兄弟兜着,她在慈宁宫私下里也能为所欲为,更何况,她已经和慈宁宫上上下下建立了良好关系。

定下一个大致方向,楚言就只管乖巧地表现,听说静太妃露出了意思,仍是不动声色,等待一个更高的价位。八福晋大闹摛藻堂,却给了她一个好机会,使得太后动了情表了态,提前达到她的既定目标,她甚至还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自由。她利用的不仅是八福晋的冲动,还有冰玉的关心快嘴,太后的善意感情。

而这一切,水到渠成,不留痕迹,就连玩心眼的高手四阿哥,也没有看穿!比起八福晋,她倒是更适合在宫廷里生存!

告别了摛藻堂众人,特别安抚了嚷着要跟她去慈宁宫的绣绣。太后许给她特权,未必会给她的丫头同样的照顾,慈宁宫规矩甚大,已经有一个冰玉需要她操心,怎么能再背上一个包袱?

认识了她的新居,楚言跟着紫霞回到正殿复命。

才进外间,碧霭迎出来,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告诉她们,太后把八阿哥找来了,正在里面训话。

紫霞悄悄笑道:“太后是真疼姑娘,在为姑娘出气呢!”

楚言心中却是一紧,微微发疼,随她们远远站了,耳中却留意着内间的动静,想象着他柔顺地跪着地上,静静地听着太后训斥,口中不时回答:“是。是孙儿的不是。孙儿知错。太后教训的是。”口中一阵苦涩。她自以为得计,最终受害的竟然是他!

许久,翠雨从里面打起帘子,八阿哥出现在门口,身后又传来太后的命令:“回去告诉你那媳妇儿,不是年不是节的,没事儿不用进宫,我还想多过两天平安日子!”

八阿哥侧身躬立,口中应是,见太后再没有其他吩咐了,这才恭恭敬敬地告辞。

不过大半日,他竟好似憔悴了许多,白皙的脸颊透出灰暗,嘴唇紧抿,嘴角僵硬地微翘,勉强地维持着一贯的微笑,眼中一片心灰意冷。

楚言眼前腾起一阵雾气,低下头,使劲地眨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飞快地溜了一圈,恢复了一些暖意,却更添失落。

办事的人倒也得力,把炕烧得热热的,都太热了!

楚言辗转反侧,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她做对了?还是错了?她伤了他么?会不会有一天,她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人?

直到天边微亮,方才昏昏睡去。午间,强打精神,为太后太妃说了一个故事。众人都看出她精神不济,必是夜里没睡好,只说换了个地方,认床也是有的。太后就命她先回房歇着,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

楚言正在收拾她带来的文房四宝,冰玉跑了进来,悄悄告诉她,听说八阿哥昨晚受了风寒,病倒了,还是在九阿哥府里病倒的。

楚言一震,半天才沉下心,淡淡说了句:“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

“可是——”冰玉吞吞吐吐,再看了看她的神情,最终闭上嘴,走了出去。

楚言颓然坐下。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可他这一病,她总是脱不了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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